住院的第二周,程欣勉强靠着枕头坐起来,手还是抖得没法拿餐具,程非池便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她吃。
偶尔神智清醒的时候,程欣也会同他说说话。大多是她一个人在说,从好好工作说到多去易家露脸,再扯到颜虹多好的一个女孩子你怎么就看不上,说累了喝两口水,望一会儿窗外的阳光,收回目光时多半浑浑噩噩地分不清过去和现在,拉住他的手念叨“给妈妈争口气”或者是“出国吧妈妈求你了”。
程非池体谅她身体虚弱精神不济,都用沉默应下了。
偶尔也会无端地神经敏感,比如这天程非池刚跟叶钦通过电话,从外面走廊进到病房,程欣打起精神,拼命睁大眼睛盯着他看,问他干什么去了。
“打电话。”程非池如实答道。
“和谁?”
程非池倒了杯水,递过去给她:“您不是知道吗?”
程欣登时从床上坐起,凝视着程非池冷静坦然的面孔,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可以恐吓威胁住他的办法。慌乱间瞥见程非池握着杯把的手上戴着的戒指,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你……这是什么戒指?”
程非池见她没有喝水的意思,将杯子放在病床旁的桌子上,回答道:“婚戒。”
“和谁?谁?”程欣声音颤抖,咬牙切齿的表情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尤为狰狞,“那个姓叶的小子?我不同意,妈妈不同意,不准你跟他在一起!”
程非池没说话,拿起一旁的杯盖将茶杯盖上保温,垂眼把因为剧烈的动作掀开的被子掖好,被程欣一把抓住手也没吭声,由着她使劲攥着,骨肉都被捏得咯吱作响。
程欣发起疯来下手没个轻重,一个不小心摸到他手心的伤疤。那时至今日都没褪去的疤,像是横在母子二人之间的一条无法翻越的崇山峻岭,程欣在摸到的一刹那,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败,仓皇地将手松开。
程非池收回手,转身走到门边,拿起大衣边穿边说:“我先走了,医生让您多休息。”停顿几秒,又道,“哪天您心情稳定,我带他来给您看看。”
呆坐许久的程欣这才有了点反应,她撇嘴冷哼一声,道:“看什么看,别以为为我摔断一条腿就能讨我喜欢,想让我承认他,除非我死了。”
程非池抿了抿唇。他曾听过同样的话,可这一次,这番话似乎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其实程欣本人比谁都清楚,她说“不准”又有什么用,在这些年来一次又一次的以死相逼中,她的儿子早已与她渐行渐远,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不会为她所控制。
小时候那个喊她“妈妈”,全身心依赖她、相信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程欣忽然觉得累了,瘫下疲惫不堪的身体,松弛快要崩断的神经,敞开隐隐作痛的胸腔,深深吸进一口气。
她双眼半阖,在这不到一分钟的短暂时间内,匆匆回顾了自己看似惊心动魄、实则除了阴暗丑陋再也找不出形容词可以描述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