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根本来不及细究。
因为疲倦与困意如山海倾覆,他蜷缩在被窝中,后背抵着墙,前额是贺止休的胸膛,伴随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贺止休的心跳,不受控地坠入意识深渊。
直至此刻悠悠转醒,倦意与滚烫都随着深眠一并堙灭于黑暗,手腕指尖残存的酸胀感,终于让路炀知道了昨晚近乎没了知觉的原因是什么。
然而罪魁祸首丝毫没有反省的模样。
路炀杵在盥洗盆前刷个牙的功夫,这人都要支在门框边彰显存在感。
末了还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地问:“握得住么?要不要我帮你?”
“……”
路炀哗啦一声吐掉满嘴泡沫,冷冰冰道:“给你三秒时间,自己滚回寝室,再废话一句待会就给你从阳台上扔下去。”
前半句威慑力太重,贺止休不敢再皮了。
但余光扫见镜前少年黑发下耳梢的那一抹红,昨夜记忆不受控地浮出。
他又忍不住心猿意马,低声说:
“主要台灯没电了,看不见你,不然应该不会那么久。”
大概真的是熬夜伤脑,路炀一时半刻居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他吐掉嘴里的漱口水,下意识反问:“什么?”
“视觉刺激和感官刺激一起上,我十之八.九招架不住,”贺止休意味深长道:“你要手酸的厉害,那下次我也买个灯好了。”
这下想不明白都难了。
路炀表情空白数秒,彻底忍无可忍。
只见他咣当一声丢下漱口杯,大步上前,拉住门板,然后在贺止休故作无辜的注视中,毫不迟疑地给了这人一脚。
等再出来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桌上的蛋羹都由热转温。
贺止休捡起落在地上的卷子,最后那道证明自己的压轴题被划了个标准的红钩,末尾悬着一个小撇,似乎是想写什么。
“你这是不是准备给我写评语呢路老师?”
贺止休掀开蛋羹盖子,又把分装地酱汁淋上,推给路炀,边问:“怎么又不写了?”
仗着第二天放假,写作业加刷题,还得抓对面学渣的错,抓完还把自己给坑了进去,路炀昨晚熬了个史无前例的大夜。
闭眼前,唯一记得的就是手机上的时间都变成了三点。
虽然早上醒的也迟,但此刻仍旧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他接过勺子舀了勺蛋羹,咽下后,才去扫手边的卷题,盯着那个钩,声音冻得比窗外一字开头的温度还冷:“你说我为什么不写了?”
贺止休眉梢一扬,想起来了。
——因为那时候路炀刚拿起笔打了个钩,他就开始超额履行“赌约”。
窗外天色正值晌午,一顿早饭的功夫,醒来时还高悬的艳阳又被层层厚云遮蔽,空气似乎无端降了几度。
路炀慢条斯理地吃完鸡蛋羹,又被贺止休强行喂了两颗虾饺。
换成春卷的时候,他终于别过脸不肯张嘴了。
“粉条版本,尝一个?”贺止休兴致盎然,近乎哄着说:“待会不是还得写作业,脑力消耗那么重,你吃这点怎么可能够消耗?”
“不吃,”路炀拧着眉躲开,眼中的抗拒几乎满溢而出。
贺止休见他真不喜欢,也不再勉强,只随口问:“为什么?纯素版本,我刚吃了个,还挺香的。”
路炀下意识脱口而出:“有葱。”
说完他猛地想起什么,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贺止休眉峰微扬,眼错不眨地盯着他。
——早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梦境过后,路炀曾为了避开一切可能性,在翌日清晨中,为了拒绝贺止休主动买早餐的行为,主动开口说过喜欢吃葱。
时至今日,拒绝不复存在,抗拒变成相拥;他坦然坐在位置上,对贺止休的所有亲近照单全收。
为了拒绝而扯过的谎也终于难抵真实,彻底暴露。
霎时间寝室陷入难言的寂静。
四目交错的沉默中,路炀正欲开口。
但未来得及,只见贺止休率先露出若有所思地神情,似笑非笑道:“又不喜欢葱了?”
路炀含在齿间的话音一顿。
“怎么口味变得比翻书还快,看来以后得隔三差五跟你确认一下口味情况,以防万一哪天又不小心踩雷了。”
贺止休捏着春卷送入自己嘴中,酥脆外皮咔擦作响,露出内里的胡萝卜丝与粉条,以及数根惹眼的深绿葱丝。
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放下筷子,又简单收拾了下垃圾。
正想拎出去丢时,手腕陡然被人轻轻一拽。
贺止休转头。
只见路炀坐在位置上,眼皮半垂,双目没有眼镜遮挡,视线由下至上侧目望来时,浓密睫毛宛若两张鸦羽翅膀,几乎要从眼角飞出。
寝室安静,少年嗓音低哑,音量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