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渡口的这段路途,若虚本已走过无数次,这一次却格外地漫长。
夕阳把他的身影映在身前,那个影子单薄而无助。已经有几天没吃喝?记不清了。究竟要去的哪里?不知道。只是这一路上的每一处景物,他都认得。怀中摸到一个硬硬的物事,是了,那日他从私塾回家路过集市,看到这竹编小马很是欢喜,当下就买了想要下次见面时送给她。
起初只是觉得别致,买完后想到,竹马竹马,不正是两人的写照吗。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可没过多久,她的信便送到了。
“婚期已定,本月十六。此生无缘,愿期来世。”
好像这一世的风筝,都在这几行字中断了线。
而来世如此飘渺,就像那风筝一样,不知道会飞往哪里。可今世没有了她,却是着着实实的痛。想到她准备嫁妆,想到她凤冠霞帔,他如抽筋断骨,形销骨立。
他并非没有预见过这样的结局,只是一直怀着幻想。幻想他金榜题名,归来娶她为妻。幻想她父亲没有那么着急把她嫁出去,幻想他最终会心疼女儿而不把她当作棋子……但这些都没有变成现实,这么匆忙的婚事,想来张家必是终于寻得了那个如意良婿。但其实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管怎样那个人也不会是他。
脚下的步伐愈发地凌乱无力,他不得不伸手去扶着周围的灌木,才能一步步往前走。可是要去哪里呢,脑子已经想不清楚了,只能让双腿带着自己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这似乎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他却一头栽进了一处不知什么地方,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什么话,之后的事情,就再也记不得了。
小船稳稳当当地在江面上行驶着,不大的船舱里,三颗脑袋一起望着躺着床上那名男子。只见他脸色苍白之极,眼睛紧紧闭着,额发微湿覆在额头上,呼吸时轻时重。
淇心眉头深锁,她之前给这男子把脉,像是缺食导致的虚弱之症,因此令大饼在船上熬了粥,用小勺喂了小半碗,如此反复几次。本以为两个时辰内他必能清醒过来,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他却仍是毫无反应。难道是自己把脉把得不对?她又细细地探了一次,仍是一模一样的结论。
淇心脑海中浮现丘阳上医那焦黄的脸,脸上还带着轻蔑的笑容。不行,她站起身来,在窄小的船舱里踱着步子,认真地回忆起《脉经》的内容。忽然,她似想到了一节,忙匆匆走出了船舱,走到船头。大饼正摇着船,忽见淇心站在面前,“大饼兄,你的这位主顾,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情伤?”
大饼被淇心吓了一跳,摇桨也慢了下来。待得听清了淇心的问题,这粗壮汉子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木叶看这情势明白了几分,在旁边说道,“大饼兄,你也看到这位兄台身体极为虚弱,我们这位姑娘虽是医道高手,但你不把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倒也是不好诊治呢。”淇心听他夸自己医术高明,不由得脸一红。
大饼是个实心眼的人,听他这么一讲是理,便道,“我这一年多来每个月都摇船载他去姑苏,他虽然从来什么都不说,但我估摸着他应该是在那边有个心上人。”
“为啥?”
大饼搔了搔头,“每一回往来姑苏,去程总是满心欢喜期盼的,回程就是黯然伤心的模样,应该,应该就是了吧。”
若虚意识模糊,一会感觉身子像一滴入纸的墨水,慢慢地渗入无边无际的纸面,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印子;一会又像是轻飘飘的棉花,在云彩之上被摇晃着,却没有任何的声响;一会又像是回到母亲的怀抱,被温柔拥在怀里,感觉到滚烫的体温。
“开船。”对了,他想起来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开船。”他重复着,感觉喉头紧涩,嘴唇干裂。一双粗糙的手握着他的手摩挲着。
他想睁开眼,却又睁不开来。
淇心说道“我学艺不精,只学了些微末医理,对于这样的心经受损,还是须去大医馆医治为好。”
木叶问大饼船所在附近是否有大市镇。大饼悲切地摇了摇头,“从南阳到姑苏,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所以大家都才选择水路。”船行了约一半的路程,现在不管是回南阳还是继续到姑苏,都是好几个小时的路程,可瞧这书生的模样,哪像是能撑好几个时辰的样子。
大饼捶胸顿足,“都怪我,不该听你的话开船,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去姑苏呢?”他为人真诚重义,眼看这位老主顾就要命绝于此,心里很难过。
他忽然转向淇心,“这位姑娘,你不是会医术么,你救救这位公子吧。我虽然不知他名姓,但他坐过我的船这么多回,我敢断定他一定是个好人。你就救他一救,我张大饼这辈子给你撑船都行。”
淇心好生为难,但看着也别无他法,决定豁出去试上一试。
她从随身包袱中取出针盒,走到床边。取银针的时候,手微微有些发抖。她不由得默念,“丘阳老头助我,回庐隐一定跟你好好学。”她紧张的时候,乌黑的眼珠子不停地转,既可爱又可怜。寻玉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庐隐脉经中,是有讲一些情伤伤及心经的医治之法。淇心当年曾经翻阅过,但她很快便兴趣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所学也渐渐荒废。此时此刻,一个鲜活生命在她的面前,她不得不镇定下来,一点点地回忆着书中所记的医治之法。
“先通灵台,天枢,以通心肺;运阳,云水,甘田,以复心智,……”淇心依着心里的记忆一步步施为,很快那书生身上很多穴位都插上了银针。但最关键的一步,淇心还在苦苦思索。
她捏着银针停顿了一会,最终缓缓地插入眉心旁的允今穴。她又用双手在那书上身上按捏,运起灵力为他疏通经脉,加速体内真气运转。过了几柱香的时间,她再探脉,发现已经稳定了许多,顿时便舒了一口气。
如此施为几次,书生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明显增强了。船中各人才放下了心来。大饼入船舱探视了几次,他只会说“好。好。”,但高兴之情不能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