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了山谷的晨雾,在云守居精巧的屋顶上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起得早,于礼站在寝室外的走廊上,咪着眼睛看远山,已没了睡意。一只白色飞鸟在远处掠过了山际,于礼忽然自言自语道,“淇心这小丫头似乎离开府阳后就没来过信了。”正思索间,远方一个白点慢慢靠近,待到看清,于礼不禁笑了。
那纸鸽速度不快,快到于礼面前时,他轻轻伸出手去,那纸鸽优雅地转了个圈,然后稳稳地停在了他掌心之上。于礼伸手捏住纸鸽,先是看了脚上的印记,“小丫头最近功力倒是长进不少,这次居然只转了五程。”于礼自言自语道,第一次淇心从桃不言纸鸽传书回来,上面画了足足七个杠,于礼差点口喷鲜血。他展开纸鸽,开始读信。
一枝带着绿翎的利箭划过练武场的上空,准确无误地射进了靶心。太子寻冀又拿起一枝新的箭,装箭,拉开弦,“嗖”又是漂亮的一箭。这时旁边侍卫来报,“林达将军到了,正在书房与静祺先生说话。”寻冀说知道了,又一枝箭射穿长空飞了出去,这一次却射歪了。他放下弓箭,深吸了一口气,往书房走去。
风尘仆仆的林达显然是刚回到京城。这位寻冀最得力的干将疲惫的神态下还有掩盖不住的愤愤不平的神色。“鲁尧那家伙太过分了。我堂堂一位京城守备大将军,去边境出防,他竟然下令只安排一位小小的中书令接待,一问三不知,我的请求也爱搭不理,简直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真是气死我也。”林达是冉国现在最优秀的将军之一,也是个出了名的急脾气。
眼下寻冀最关心的还是另外一件事。“据将军的观察,目前燕凉的情况如何?”林达从座位下来,站到书房中间,禀告道,“我出访完燕凉边境后,星夜不停地赶回京城,不曾回家就直接来面见太子殿下,正是为了禀告此事。据末将所见,以燕凉的实力与野心,稍加时日大冉北境唾手可得。”
此话似乎在寻冀的意料之中,“愿闻其详。”
“末将在边境上所见所闻,燕凉经上次一战之后,罕台养精蓄锐,将精力放在巩固内政上,再加上国师拓达错推行的团结政策,草原许多部落纷纷对罕台俯首称臣,剩下的那些罕台东征西战,也已多数攮入怀中。按这样的形势,不出三年,燕凉很有可能就达到可与我大冉一战的实力。此时不除,誓必养虎为患,终有一日后悔莫及啊。”
年近四十的林达出身将门世家,一生经历大大小小战役无数,可谓将门虎子。林家与太子母亲姜皇后所系的姜家是结拜之交,当年两家是一同上过战场的交情。太子执掌东宫后,京城守备军头领这个重要军衔自然落在了他最亲信的林家身上。而林达也不负厚望,之前多亥在边境挑起战事,林达自告奋勇带领十万大军力压边境杀敌,不仅抵御了多亥的进攻,还将他们杀回了几百公里以外。然而那次的战役明元皇帝对林达的表现并不满意,因皇帝的本意是希望他震慑敌军令他们退回长城以北,林达却率兵一再深入,本方多有伤亡。明元怜惜士兵,认为林达此举过于莽突,虽太子多次为他求战功,最后还是定了个无功无过。
此时林达饱经风霜的脸上慷慨激昂,寻冀也受到了影响,捏紧了拳头。他最近在朝堂之上几次与父亲争论边境问题,对明元皇帝怀仁政策打心底里不认可,更何况,他内心还埋藏着一个更大的野心。“据说多亥送来的那小子已经抵达边境了,我向父皇提议,等他一到京城便囚禁起来,这样对罕台多少能有些约束作用。结果父皇大发雷霆,说我作为未来的一国之君,不讲诚信,没有度量。可我这样提议,完全是出于对于大冉未来的长远考虑,牺牲区区两个黄毛小孩又算什么。我最受不了的便是父亲满口仁义道德的这一套!”他回想起和父亲在勤政殿里的争论,还是不由自主地气愤。
“太子!”静祺先生出言制止。虽然这间书房位于东宫里的层层守护下,外面都是林达的心腹,然而皇家之地,天子脚下,又岂有真正安全的场所。静祺任太子的军师多年,自然知晓他的急性子,然而最近太子确实是愈发烦躁了。表面上是为了边境的事情,但静祺知道与寻玉忽然被召回京并委以大任逃脱不了干系。明元皇帝皇子不多,也没有能对太子之位有威胁的,但寻冀却一直对莒王很在意。
“对于燕凉那边,我的想法是下一步还是请林将军派人继续观察形势,暂时不要采取过激的行动。毕竟罕台这一两年收敛了许多,若我们空口无凭地指认他们,恐怕也很难说服皇上。”太子沉着脸没有说话,他知道静祺所言有理,但却忍不住心中的火气。
静祺接着说,“今天既然林将军回来,我却是想借此机会讨论另一件事。”林达和太子一同望向他,“不知太子想要继续豢养那些术士到什么时候?”
静祺问出这个问题,心里长舒一口气。两年前,寻冀不知何处结识了一个修灵门派的人,这些人形迹鬼魅,行事诡异,太子将这样的人物放在身边,一直让静祺寝食难安。他问过几次,太子只是简单搪塞过去。然而这半年来,静祺感觉到越发地不寻常了。尤其是昨晚,昨天夜里过了三更,忽然静祺被敲门声叫醒,静祺在东宫是总管事,府中大小事情都会向他汇报。门外是府中负责夜间巡逻的主管,他脸上表情惶恐之至。那人将静祺领到了侧院,远远地静祺便看到了,那西边厢房中金光耀眼,一个人影正站在房间正央,在夜色中看得分别明显,连屋顶琉璃瓦都隐隐透出金光。时间长了宫中的巡夜人必会发现这里的异样。静祺当然知道这里住着何人,他走上前去,在屋檐下轻轻咳嗽了两声。那屋中光芒忽然消失,一下子变得黑漆漆的。静祺一个人站在屋外,伫立了片刻才离开。
作为太子身边的第一谋士,他有自己的猜测,可这一刻,他需要太子给他一个答案。他贵为太子,未来大冉皇位的继承人,培养这样一股不名来历的妖孽势力,究竟是为了什么。
太子看着静祺的神情,知道他今天非要自己说出口不可。寻冀心一横,说道“离殇门的人法力高强,在合适的时候会是我强劲的帮手。”“然而太子已贵为一国储君,还有什么未达之事?”寻冀脸上现出了痛苦的神情,不自觉地咬着嘴唇,手中的拳头也握得很紧。“太子想要燕凉,我说的对吗?”这一句话声音不大,然而字字如洪钟。寻冀没有说话,可脸上坚毅的线条分明写了肯定之意。静祺颓然,年岁浮现于容颜,“也有很多条路,不至于要选最危险的这一条走;比如说等。”他何尝不知道太子的心思,明元年富力强,他在盛年都看不到曙光。
“等?我已是当了整整十年的太子了,然而朝堂之上,仍是半句我说话的分量也没有。别的也罢了,我就是看不惯父皇在边境事务上这么地软弱。我冉国一朝,历经几代帝王苦心孤诣,国力才达到现在的顶峰。此时若不锐意进取,一鼓作气,统一四海,更待何时?”他这话说得意气冲天,旁边一直没说话的林达,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太子的话我完全赞成。我林达用项上人头担保,不管太子殿下让我去做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不惜一切代价!”
静祺叹了口气,他知寻冀打定主意的事情,向来是八匹马也拉不回,他一个孤弱老头又能改变什么呢。沉默了一会,他才慢慢说道,“太子的想法我很清楚了。只是事关重大,并非东宫一力可为之,还应该从长计议为是。但不管怎样,用这个离殇门的人都太过于危险,说不定到最后反而误伤了自己。”寻冀脸上忽然现出了神秘的笑容,“这点先生不用担心,我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现在有求于我,不至于会对我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