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百上千次的轮回里,商挽冬早已经见过言夏各种各样的表情,唯独失望和痛苦的模样,她总是不忍心再看。
她希望言夏永远是神采飞扬的模样,自信又张扬。而不是像自己现在这样,一点一点被永恒重复的时间磨去棱角,变得麻木不仁。
如果可以,她希望由自己来背负痛苦,而不是对方。
病房外脚步声渐近,商挽冬倏然抬起头,看见言夏抱着一床被褥走进来。
病房里还有一张干净的床,专门留给家属□□用的。
言夏把被褥放在床上铺好,转身看着一脸茫然的商挽冬,挑了一下眉。
外面雨好大,我今天不回去了。她说,我就住在这里。
商挽冬张了张嘴,看着她走过来,俯身在自己脸上捏了一下。
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你躺在床上一脸失落。言夏低声说,你其实也不想我走,对不对?
隔天雨便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透过窗帘落进玻璃窗里,金灿灿的一片。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脸上,商挽冬缓缓睁开眼,她看见雪白的天花板,视线向右转动,言夏正在另一张床上熟睡。
她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
半个小时后,言夏醒来,睡眼惺忪地下了床,趿拉着拖鞋走近商挽冬,低头在商挽冬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她淡定地打招呼:姐姐早安。
商挽冬看着她的背影:
护工过来送早饭,看见言夏在卫生间刷牙,不禁愣了一下。
言小姐,您昨晚没回家?
言夏摆摆手:没有,昨天雨太大。
她开始监督商挽冬复健,软磨硬泡,用尽了各种方法。搞得商挽冬一听到复健两个字就头大,终于绷不住答应了。
复健的过程很痛苦,四肢像是被车轮狠狠碾过,完全不听指挥,软绵绵地乱作一团。商挽冬支着拐杖慢慢向前走,途中摔倒无数次。
言夏在旁边小心地扶着商挽冬,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
她背过身偷偷擦眼泪,小声道:你没有要是没有发生意外就好了。
商挽冬心想,可惜那不是意外。
是她故意逆反,故意违背着系统的意愿行事,为了让言夏远离自己,又狠下心一次次出口伤人,矫情到不像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情。
她想要言夏憎恨她、讨厌她,一看到这幅残疾的模样就望而却步,就像那些听闻她全身瘫痪后主动疏远的人一样,这样就不必再步往日的后尘。
以前闲暇的时候,商挽冬常常听言夏和她讲关于现实世界的事。
讲她小时候因为没有爸爸而被其他孩子欺负,最后是怎么反打回去的;
讲她为了防身去练跆拳道,天天打架差点成了校霸;
讲她都快要大学毕业了,等着考研上岸,没想到看个小说就穿越,还被迫和一群高中生斗智斗勇。
外面的世界听起来很美好。可她不敢问言夏,从穿越过来到现在,你有没有后悔过。
被困在这样一个望不到头的世界里,你有没有想要放弃过。
商挽冬不敢问,她害怕听到言夏说是,会让自己瞬间崩溃。
她曾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可遇到言夏以后才知道不是。
她什么都做不好,兀自在暗无天日里反复挣扎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不止一次死在眼前。
有时,商挽冬忽然觉得,如果言夏没有喜欢上我就好了。
言夏就能离开这个世界,她那么优秀,可以尽情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去不同的国家旅游,而不是被困在一方小世界里的一隅。
或许某一天她会爱上别的人,幸福又圆满地过完一生,而商挽冬只是一段离奇经历中的过客,一份谈资。
这样的结局便很足够。
熬过了闷热的六月,很快便迎来暑假。
言夏来得更频繁,怕商挽冬躺得四肢退化,时不时就要撺掇她起来走动一下。
复健的进展并不是很乐观,可言夏看起来并不在意,每天雷打不动地催她做康复训练,做完又总是趁商挽冬腿脚不便,凑上去各种亲亲抱抱,口头鼓励。
早晨,言夏会说:早安,姐姐!我喜欢你!
下午,言夏会说:姐姐做得真棒,奖励一个亲亲。
晚上,言夏会说:姐姐晚安,么么哒!
商挽冬试着说了好几次狠话也始终说不动、赶不走,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
她逐渐习惯了言夏凑过来揩油,感觉自己像是温水里的青蛙,一点一点就被言夏煮熟了。
有一天,商挽冬忽然能够支撑着拐杖站立起来,哪怕只能维持不到十秒。
那天言夏比她还激动,几乎是喜极而泣,鼻尖哭得红红的,抱着她说真棒。
商挽冬心里动了一下,说:要想走路还是很难。
言夏却带着哭腔说:没关系啊,我陪你继续练。你看,你已经能站起来了,已经很了不起了,以后说不定还能走路、跑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商挽冬忽然眼前一酸,她忍着眼泪,垂下头:在我身上耗费那么长的时间,值得吗?
言夏一怔。
她双手捧起商挽冬的脸,用拇指抹掉那些泪水,小声地说:你知道小王子的故事吗?
商挽冬泪眼朦胧地点头,听见她说:你就是我的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呀。
她温柔地说:在你身上倾注的那些时间和感情,只会让我更喜欢你。
所以你那么好,当然值得啦。
商挽冬浑身一震。
一直以来,她像是每一步踩在虚空里,落不到实处。每一次面临失败,她越来越因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痛苦。
她开始用厚厚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不愿面对,日趋麻木。
但言夏又一次靠近她,敲开那层无用的壳,把光照进每一寸角落,不断地对她说:你很好,我喜欢你。
就像她无法抗拒言夏的靠近一样,言夏也一定会在记忆清除之后重新爱上她。
既然无法避开这样的宿命,那不如再试一次。
或许还会有别的希望。
或许下一次就会出现新的转机。
商挽冬深吸一口气,眸光愈发坚定。
她按住言夏的肩膀,在对方惊讶的神色中吻了上去。
深吻过后,商挽冬缓缓地说: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第九百七十二次,失败。
言夏低头将黑色磁带放进她的掌心,笑容温柔。
她轻声说:下次见,我的玫瑰。
第九百七十三次、第九百七十四次失败。
第一千次、第一千一百次
第一千一百六十二次。
清晨,商挽冬模模糊糊地睁开双眼,宿醉后的感觉让她的头轻微地泛起疼来。
商挽冬蹙起眉,轻轻揉着太阳穴,视线逐渐清晰。
她忽然浑身一颤,昨夜的记忆有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