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徒弟,”楚浔轻咳一声,淡淡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做师尊的,心疼自家弟子,天经地义。”
言下之意,竟是噬灵藤是无情的草木,如此挑衅之意,全然不似楚浔从前稳重的作风。
“噗,”噬灵藤却是讥讽一笑,道,“别对我用激将法,我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活的。”
“我知道你是他师父,不用特别告诉我。”
“欲盖弥彰。”
意图与心思一道被噬灵藤戳穿,楚浔也不觉尴尬,冷冷道;“也总比你无动于衷好。”
萧清毓神色之中痛苦更甚,他的意识之力在鬼灵芝磅礴的煞气中沉沉浮浮,几乎要被湮没其中,难以找到己身所在,的确是到了紧要关头,若不能尽快寻回道心,天魂恐怕都要被这阴煞之气侵蚀而有所损伤。
“……你若要助他,也不是不行。”噬灵藤亦察觉到了萧清毓的异状,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便要难以为继,终于松口道,“你只需助他坚定道心,莫要当真迷失于那阴气之内,其余之事皆需靠他自己,你不可插手,否则他便不能得到应有历练。”
他先前不愿直说,就是因着他已隐有所觉,他栖身之人的道心,似是与眼前这个“讨厌鬼”有些关系。
而人在如此危急关头,若是“见”到了什么,往往便要奉如圭臬。
若非必要,他实在不愿让萧清毓愈陷愈深,不能自拔。
楚浔大抵猜到他的想法,深深道:“多谢。”
他知晓噬灵藤并不待见自己,此事本就是他欺瞒萧清毓在先,他并不冤枉,自然也无可辩驳,总归两人都是为了萧清毓好便够了。
楚浔将一颗上好灵珠握在左手掌中,右手则顺着萧清毓的脊背轻轻安抚。
因着血脉逐步觉醒的缘故,萧清毓的体温稍有增高,周身香气亦是缱绻无比,活像勾人的妖精。
……这也是楚浔忧心的一点。
世人对妖修虽不如恶鬼般厌恶,但实则并不好上多少。
许多修士只把妖修当作妖兽之类,不论其是否修成人形,灵智又如何清明,都不过最下等的魔物。
实力强大者便收作魔宠,容貌昳丽者常沦为玩物。
而萧清毓两条都占上了。
萧清毓本就招惹诸多反派记恨,若是当真为桃妖之体,只怕那些本与他“无冤无仇”的“土著”,亦要想方设法抢夺于他,众人对萧清毓的评价,也要从“天之骄子”逐渐落入下流。
往后的路只怕会愈发艰难。
“莫怕,为师陪你一道呢。”楚浔默默与他贴得更近,霜寒的神识自二人相接的额头源源不断地传入萧清毓的识海。
此时,萧清毓眼前一片昏黑。
浓稠几如实质的阴气将他包绕在内,五感六识几乎完全封闭,唯独剩下痛觉异常清晰。
鬼灵芝自千鬼域内孕育而出,由万千厉鬼怨念浇灌而成,此刻皆随鬼灵芝之死气,倾泻于萧清毓识海中各个角落。
萧清毓只觉有无数恶鬼在他耳边桀桀怪笑,欲要将他的神魂吞食入腹。
“吃了你……吃了你……”
他忽而回到了那日在千鬼域中,被数十魔头包围在内的场景里。
那日的环境、天气一模一样,甚至连空中云朵的方位,都不曾改变,唯一不同的是,这回包围他的人不再是先前那些邪魔修,而是……
幻境之中曾向他举起屠刀之人。
师尊所佩的玄玉仙剑同样插在他的心口,而捅出这一剑的,同样是那个自己原本十分信赖的“造谣”师尊之人。
怎么会……
他不是死于那方战场上吗,为何这回却又是死在了千鬼域?
不对,他、他没有死……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见一个厉鬼声嘶力竭的喊声
“我对你如此信任,你为何要背叛于我!”
声音像极了他自己。
他、他也是千鬼域里的一个鬼吗?
识海极度涨痛,几欲炸裂,混沌之中,萧清毓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
正在这时,一道清冷而熟悉的神识汇入他眉心紫府之处,强势而温柔地在他脑海里逡巡一圈。
一个裹在斗篷里完全看不清身形的人向他所在之处靠近些许,萧清毓本都做好被他“补上一刀”的准备,然则空中忽而下起了一阵鹅毛大雪,冷气氤氲,令人遍体生寒。
这幅画面,好像……有点熟悉?
莹白的雪花落在地上,以其清澈纯粹之气,将弥漫整片空间的阴煞黑雾暂时掩盖。
一派冰清玉洁之象。
他的识海之内,原本翻涌的浪涛亦好似因彻骨的冷意而有些滞涩,冲击的速度和强度略微放缓。
耳边仍旧是一众厉鬼的连声怪笑与嘲讽,萧清毓却从中寻得了一丝清明。
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嘈杂之中几乎被完全掩盖,但不知为何,萧清毓就是从繁芜丛杂之中,只听见了那一句。
“毓儿莫怕,为师在呢。”
声音异常熟悉,只是萧清毓想不起来是谁。
毕竟他连自己是谁,都已搞不清楚。
“你难道不该死吗!将一界之气运独占己身之人不该死吗!为一己荣光毁了我们所有人的仙缘之人不该死吗!”
萧清毓只觉插在自己心口的剑进得更深了些,但并不疼痛,只是有些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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