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瓦勒莉回过身来,斯捷潘连忙停住脚步,险些把自己绊倒。
“我买你花的那笔钱,请在一年内还清。”
斯捷潘抬头看着她,眼眶红肿:
“你只有这句话要对我说吗?”
“别的话也没有必要再说。”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瓦勒莉,你为什么不问问我?”
“我很累,我没有心情更没有力气跟你猜来猜去。”她看着他的神情与看着陌生人没有任何分别,“我对你已经十分宽容了。”
他咬着嘴唇,眼泪再度流下来,斯捷潘极度憎恨自己的懦弱,然而在此时此刻,他只想流泪:
“你哪怕欺骗我,瓦勒莉,无论你说什么话,我都愿意相信。”
“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这种事?体面一点,你不是最有骨气的吗?”
“我倒是想体面,瓦勒莉,是你逼我走到这一步的。”
她迫近他,刺鼻的血腥气灌进他的鼻腔,瓦勒莉微微笑起来:
“刚才申请断绝监护关系的,不是我,是你。”
「7」
瓦勒莉·多诺霍在最近的工作中出了差错,被上司处罚,停薪留职在家检讨。
管家很为她烦恼,但瓦勒莉和斯捷潘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借机买了许多瓶不同名目的酒,一一开瓶品鉴,享受起醉生梦死的生活。
“我还是更喜欢探索时代的。”瓦勒莉举起酒杯,看着淡绿色液体里不断上升的气泡,“地球时代的和星际时代的尝起来都淡得像水。”
斯捷潘的酒量很好,连喝了几杯面色都没有变化。
“说是‘地球时代风味’,但我在地球时代可没尝过这种‘风味’。”
“只是唬人的名头。”瓦勒莉回味着才饮下的酒液,笑着总结道。
“主人。”
管家打断了他们的品酒活动,“您的同僚过来拜访,你要见他们吗?”
“都是谁?”
“常来见主人的那几位,和您的关系都很好,还带了礼物来。”
“哦,让他们进来吧。我去换身衣服,穿着睡袍太不礼貌。”
斯捷潘扯了扯瓦勒莉睡袍的带子,一圈一圈缠到食指上,“不是说好最近只陪我吗?”
瓦勒莉靠近他,把衣带从他手中解下:
“别闹,душа,这是正经事。”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他咬着嘴唇。
“别咬了。”她无奈地点点他的左侧脸颊,“好吧,你也去换身衣服,一会儿你陪着我。”
斯捷潘这才露出微笑,任由瓦勒莉去换下睡袍。
“恕我直言,您不该这样娇纵的。”
安静站在旁侧的管家趁瓦勒莉离开之际,语气平淡地道。
松垮的睡袍裸露出斯捷潘部分胸膛,他拉好了袍子,站起身来。
“你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你只不过是一个人造人。”
中年男人别着的那枚胸针如常闪烁着,他亚麻金色的头发远不如斯捷潘的金发迷人。
“我是没有资格。但是您不过也只是一个冷冻人。”管家刻意在“冷冻人”一词上加重了语气,“您更没有资格干扰主人。”
“我没有干扰她!”
“我比您更希望您没有干扰她。”
瓦勒莉大笑着把手中喝空的酒杯递向管家,他虽然并不很情愿,但还是为她斟满了酒。
“瓦西里耶芙娜真这么干了?”
“是的,她把那几位的秘书全部辞退了。说如果真正负责做事的人要请长假,那么他们的助手也不该留在军部里吃空饷。”
“拉祖姆诺娃上校刚刚晋升就这样大刀阔斧地改革,实在是容易树敌。”
“瓦西里耶芙娜本来就和那些上层意见不一,树敌已经多到不可能再多了。”她很不以为然,又对身旁的斯捷潘道:“那几支酒你去拿过来,这些不够喝。”
“她自己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所以我真的没有想到拉祖姆诺娃上校这次会以‘过于莽撞’为由处置你,这军部论起‘莽撞’,肯定是她拉祖姆诺娃第一人啊。”
斯捷潘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去房间的另一端的架子上取下了那几支酒。
“我也没有想到,毕竟拉祖姆诺娃上校向来都非常赏识瓦勒莉。”
“她私下里有没有跟你再说过什么?是不是怕你被牵连进什么麻烦事。”
“没有。”斯捷潘感觉到瓦勒莉的声音里有某种极其细微的变化,但还没来得及深想,她便催促他:
“Душа,我们的酒呢?”
他连忙拎着那几支酒赶过来,斯捷潘和管家一同把这些酒一一打开,为一只只空酒杯斟满。
“是不是谁说了什么?让上校对你有了意见?”
“不可能,瓦西里耶芙娜不是那种人。”
瓦勒莉立即反驳:“我很了解她,她不可能因为别人的话对我有意见。”
那位发表猜测的同僚轻轻笑了笑:“放松点,瓦勒莉,没人对她有意见。只是你得承认,拉祖姆诺娃上校是个多面的人,猜测她的行事动机不得不多些想法。”
“比如那一年的联欢会,天啊!我这辈子不会忘记上校的变装的。”
瓦勒莉端起酒杯,把杯子里满满的酒一饮而尽,管家忧愁地望着她,欲言又止。
“你还是少喝一点,瓦勒莉。”斯捷潘卡在他们聊天的间隙,低声提醒她。
她看了他一眼,还不等她回应,在座的同僚先行开始了调侃。
“瓦勒莉,你和拉祖姆诺娃上校都有着一样的癖好啊。”
“不是说上校的伴侣并不是冷冻人吗?”
“我远远见过她一次。”这位同僚暧昧地眨了眨眼,“我有八成把握她是。”
“远远见一次怎么判定?你长了个狗鼻子?”
“‘死’过一次的人,气质肯定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你没听过那个笑话吗?一个冷冻人、一只丧尸和一具骷髅一起走进一间酒吧——”
“Душа.”方才沉默不语的瓦勒莉轻轻推了推斯捷潘,“你回房间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冷冻人说:‘我是有肉体的鬼魂。’丧尸说:‘我是没有鬼魂的肉体。’骷髅说:‘请把我分到没有肉臭味的那一边。’”
瓦勒莉的同僚们为这个糟糕透顶的笑话大笑起来,斯捷潘面色苍白地点点头。
“他怎么走了?瓦勒莉,你也和上校一样小气?”
“连让我们好好见识见识冷冻人都不肯?”
“他身体不舒服,我让他回去休息。”
走到门口的斯捷潘忍不住回头看了最后一眼,似乎他是否存在都并无影响。瓦勒莉仍在和同僚交杯换盏、谈天说地,管家又为他们斟了一轮酒,此时正跪坐在地上,细致地擦拭着地板上的酒渍。
「8」
驯服一条狗需要两个月,驯服一只鹰需要叁年。驯服一个能思考、能说话的人呢?其实或许只不过是需要更多一些的时间。
尖牙可以磨平,爪子可以修剪,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性格,在时间的磋磨下,都是柔软的,可以改变的。
野狗可以变成家犬,雄鹰可以变成猎鹰,而人——被驯服、不属于自己的人,又该称之为什么呢?
管家跪坐在地上,尽职尽责地擦拭着矜贵的地板。他像是这栋房子的鬼魂,它的每一条纹理、每一处缝隙,管家都铭记于心。
“瓦勒莉什么时候回来?”
苍白的少年再一次向他发问,那双碧蓝的眼睛已经布满蛛网状的血丝。管家不答话,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保持房屋整洁,这是她嘱托的事,她告诉他一定要做好的事。
湿润的抹布一遍遍擦过同一条木板,自然造就的木纹泛着隐隐的金色,他擦得很干净,光洁得可以映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