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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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住在一橦老旧灰楼的二楼,小房子里没有独立寝室,木床和方桌挤迫地靠在一起,地上和桌角都能看见烟灰。马夫冲进去把乱丢的邋遢衣裤丢在床底,把床面快速收拾一遍,推开小窗让闷热的气流可以散开,转身笨拙地弯腰请萨罗坐在床上,然后为他煮沸家里仅有的冷水。

萨罗只坐了半个屁股,努力压下冒起的恶心感,心里叹息。肯斯布兰特公爵的眼睛自然不会只盯在他身上,但为免被人捉去当娈童,谨慎起见他不会立即动偷留下来的钱。但就算这样,一段时间的酒馆客房……大概还是住得起的。

萨罗叹气,但不后悔,精瞳瞥了眼静默地叠手站在旁边的马夫,开口直奔主题,「你找到新工作的话,便告诉我薪水多少,和你存下来的钱有多少?」

「我现在在码头那边替商人把货物搬上船舱,有需要的话,也帮人修补渗水的甲板和地下室,还有检查船桅,我有丁点这方面的知识,每月有二十一个便士。」马夫说完,便蹲下撬开角落的一块地板,拿出一袋沉甸甸的钱,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双手递给萨罗,「三十个纯银币,一块银钟表,和一枚新教徒的十字架,是我所有的资产,其中有五个是管家临走前发给我们的。」

马夫抿了抿唇,「您真是位仁慈的主人。」

萨罗彷佛没有听见马夫的赞美。心里却忖度着或许马夫的敬重和不离不弃的忠诚能够信任,他甚至贡献出了自己仅有的狭窄休息空间。

萨罗接下那袋钱,他没有在马夫脸上窥探出丝毫怨恨和不情愿,只有狐疑和局促,钻蓝的眼眸闪过细微的满意光彩,「你有能力在下次安息日之前,为我赚得比这多一倍的便士吗?」

将马夫给他的东西加在一起,大约值四十个钝银币,再有一笔零碎的便士的话,勉强足够他接下来做事。

萨罗脾性偏冷,说话不留情面,但不代表他是个一昧索取,不懂感恩的人渣,他将会以更多的纯银币回报马夫的耿直和忠心,但他不打算点明说破。一来他当惯了子爵,不习惯跟下人解释,二来他想试探一下马夫的底线。

坦白报酬就能接受的下人可用,只是他信守承诺不贪小利;不用说明也毫无怨言的,萨罗会予以他更丰厚的奖赏。

在遥远的某天,必定会。他还未失去志气和尊严。

马夫皱起眉头,懊恼地开口,「我没有办法,主人。我可以多做份工作,到马场养马或者替人洗脚擦鞋,但我想我最多只能赚取十五个便士。」

萨罗蹙眉,但没有出口责骂,却听见马夫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只有一身蛮力,是个愚笨粗鲁的下人,没有力量替您分忧。」

萨罗能听出对方话里的沮丧,尝试放柔声音,「没有关系,我能解决。」

自从遭到极大的冒犯和诬蔑以来,在这大半个月里,萨罗第一次体谅别人,声音少了一分冰冷。

就像沉重的巨石终于被推开的一瞬,萨罗感觉到细微的轻松和快意。

为了获取更多便士,马夫在天未亮的时候便出门了,但他依旧细心地为萨罗准备了燕麦,里面加了葡萄乾和几颗肉粒,是萨罗吃过最寒酸的早餐。桌边还有点面包的碎屑,证明马夫只把冷硬的乾粮留给他自己啃,萨罗捌过头,忍着不去看勤快地搬运食粮的蚂蚁。

萨罗并非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吃过早餐他便带上帽兜到街上逛,他在脸上和双手拍了一层沙尘,抹去过分白皙的违和感。他需要尽早学习在低下阶段生活的方式,避开那些荒唐而可悲的烟酒、滥交、吸毒、打架……同时在粗俗和紊乱的地方中找寻往上爬的捷径。

萨罗仰头,深深吸了一口灼热而沾满汗味的空气,这是个最坏的结局,也是个最好的开始。赫德这个贵族姓氏早在祖父辈已经凋零,前任子爵是他的伯父,萨罗是没有继承权的次子的儿子,前半生都在品流复杂的下城区成长,只是幼年的事,他几乎都忘掉了……因此他的灵魂,属于崇高的贵族。

直至伯父和父亲皆在当年爆发的黑死病中逝世,别无他法才让他继承爵位,萨罗的亲人只剩沉沦于不同男仆和情人的臂弯里的守寡伯母,和两个表姐。树剩枯枝,独力难撑,才让肯斯布兰特公爵敢对他如此肆无忌惮地挑衅。

从平民重新爬上高处,过程虽然痛苦,但能把一切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的滋味想必更让人陶醉。后半生,他打算成为尽管没有贵族衔头,却绝对能比一个偏远领地的子爵富裕的商人。

萨罗打算用五十枚纯银币,购买第一批少量的出运货。至于货物,他正严谨地挑选着。只是,今天的商贩显然没有集中买卖的兴致,民众一早便吵吵嚷嚷地聚集在海岸码头,绑着麻花辫子的女孩儿更加雀跃,萨罗听见他们不断重复「听说苏穆海防将军的回程船今天会停泊在这里!」、「真的?我有机会在这个该死的北部小镇看见帝国的大英雄?」、「餐馆的肥老板早几天就在准备上岸水手的大餐了!」……想起肯斯布兰特统帅的劲敌,鼎鼎大名的苏穆将军,萨罗嘲讽地抬了抬唇,他慢慢走到人群最后,环视一眼乌黑密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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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颅,最终走近一名格格不入,面带讥讽的年轻伙子……

萨罗没有什麽成果地回到马夫的住所时,马夫还没有回来,他并不心急。

贵族的训练在他落难时很有用处,比如永无止境的猜疑和警惕。半夜,床上的萨罗像柔软而具攻击力的豹子翻身坐起,透着冷光的眼睛往地板发出吱吱声的门口望去。

是疲惫不堪的马夫。

刚打开门,他就一身污泥汗臭地瘫软在地板上,萨罗凭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看见他的手模模煳煳地在胸口上摸了一圈,刚碰到衣钮却又不动了。马夫的眼皮倔强地撑了撑,最终宣告阵亡,打起匀衡的呼噜来,好不容易碰到目标的手也就滑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没有换衣服,没有换姿势,没有对主人说句晚安,连看也没看一眼,睡死了。

「……」

本来还想交带马夫一些事,问他一些问题的萨罗,深吸一口气,重新盖被子。

第二天起床,马夫又消失了,留下桌上的燕麦粥,一连数天都是这样,除了愈发稀少的大麦,几乎没有过变化。

这天萨罗独自来到当领主时就在探查,但还没来得及做事的怀疑据点,海滩的石岩边界,有人悄悄对他招手,带他进去。

虽说是逃亡,但萨罗实质没有逃出自己的领土,热烈又贫乏的冉凯城。边陲北部只有几个小城,没有皇帝任命的总督和提督,并不是明文规定的城邦,归纳成不正式的叫法:北部城邦,其中冉凯城面积最大,又叫冉凯城邦,因此萨罗的地位看似高上一级,有资格觐见大帝,但实际与北部邻城关系不深,各自为政。

与其待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安全地,不如藏在熟知门路的危险处,萨罗骨子里的赌博精神促使他作出大胆的决定。

萨罗走进狭窄的石缝通道,主动向先面举着火把的小伙子问,「几天不见,你过得怎样?」

年轻人没好气地说,星火溅出一道流丽的弧线,「当然不好!那天煞的将军怎麽就不能死在海盗死上!?他一回来,码头的巡逻就严密了几倍,我们根本动不了手脚!」

萨罗故作气愤地忧伤叹气,「唉,我也是,这几天我连梦里也是那只为所欲为的禽兽。」

「你真可怜,兄弟,希望我们能铲除共同的敌人!」

「一定。」萨罗的冷蓝鹰瞳在黑暗中折射磷光。

年轻伙子把他带到头领面前,「威珈老大!这是我向你提过的罗,他以前是那个卑劣的苏穆的侍童,后来做了伴读跟随出海。」

「嘿,罗!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噢,真巧,上次跟你说的黑莓草,我带来了!」

石窟里盘点着货箱的手下熟络地跟萨罗打招呼,萨罗在他们身上嗅到浓烈的盐水味。将手下的表现收入眼底,威珈带着伤疤的狠辣勾瞳先是松一口气,后又琢磨似的机警起来,直勾勾地盯着身材高瘦的萨罗,「怎麽,没骨气的小崽子,跟你的主人相处不好吗?不摇头摆尾求他原谅,跑到我们这烂窝来干什麽?」

萨罗猛吸一口气,浑身绷紧,满面阴霾,双目却在摇曳燃烧的火束下流露出众人看不懂的演戏光彩,「你绝不会想象到我在他身旁经历过什麽。」他沉沉地开口,声音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说说。」威珈拿出大瓶子,让手下倒了一杯气泡酒。

「他是个表面伟岸正值,实质暴躁难侍候的自私男人!他虐打我、唾弃我、羞辱我!我宁愿与身心都奉献给魔鬼的恶人为伍,也不愿跟无知愚蠢的平民兴高采烈地谈论一个鸟人!」

「嗤!哈哈、哈哈哈……鸟人!说得好!」讥笑声此起彼落,威珈灌了一大口啤酒,不以为然地擦拭打结的士凌乱胡须,「就这样?」

萨罗的眼里射出淬了毒般的冷光,「他害死了我的弟弟。在一场海战中,他一手捏着我弱小的弟弟的脖子,将他挡在海贼挥落的刀前,腥红的鲜血洒满了我的脸!……我不管他是多少人心中的英雄,对我来说他都只是个为求自保的丑陋家伙!」萨罗脸上茫然与憎恨交织地前走几步,像在追寻他惨死弟弟的亡灵,又像一个精准地掌握着观众情绪,计算着舞步的演员。

萨罗的步伐停下,酝酿的情感赫然爆发,「我要摧毁他!就像他摧毁了我那样!」

威珈盯着他数秒,脸上划过一丝隐藏的满意。

「你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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