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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
四月中旬,梁市的气温逐渐稳定,基本维持在20度左右,总算有了春天的样子。
周鹤立推开门,一眼就望见靠窗边的病床,人已经跑没影,只有换下的病服和几片飘进来的桃花瓣。
这样的事,他已经司空见惯,沉默地看了会他爸的床位,合上门,往老地方去。
急诊科依旧人满为患,看病的人多,诊室的门也就大敞着,周鹤立一一穿过等候的人群,在第三个诊室看到了周润泽。
周润泽一身白大褂坐在电脑前,周围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光是一个看病顺序就能争论不休。
有过号的,有抽完血拿化验单叫医生看的,一个病人带着三两个家属,狭小的诊室被围得水泄不通。
周鹤立很想冲上去把父亲从里头拉出来,实际上他也干过,最后当然是被当众训斥了一顿。
父亲可以说从不动怒,对谁都和和气气,所以也是那一次让周鹤立意识到,父亲也是个有脾气的,而治病就是他的底线。
走廊上的座位也坐满了,他就站在座位旁,倚着墙,从包里掏出一本空白本,一支铅笔,开始写写画画。
就像小时候一样。
快到换班的点了,但轮班的医生还没来,周润泽便接着看,也终于愿意抽出时间给等在外面的儿子发个短信。
你先去吃饭吧,顺便帮我带一份,别又选清淡的,不然我不吃,另外,一瓶可乐,这个不能忘。
周鹤立自知拗不过他,背上背包出了医院,但他没在外面吃,直接打包了两份饭菜。
排队付钱的时候,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不是吧,我这表和手机怎么不一个时间啊。
嗯?坏了?可你不说这是老丈人送你的新婚礼物吗?
对啊,他说是从民国传下来的。
不和你说了不和你说了,我迟到了!
等周鹤立回到医院,正好见周润泽把口罩拉到下巴,嘴巴微张,直喘气。
爸。
他刚想过来,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头低到恨不得钻进洞里。
周润泽朝儿子摆摆手,示意他先等一会,转而又对这人道:小白啊,我看你刚结婚就不多说你了,但你也要有分寸,有时间观念,这个职业容错率太低,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
对不起周医生
好了,你下次注意就好,我去和我儿子吃饭了。
周润泽这话说完,白津遥才敢抬头,视线刚好和周鹤立相撞,一时愣在原地,周鹤立?
周鹤立恭敬地叫了声,白医生。
周润泽见状反而有些惊讶,你们认识?
嗯,他半个月前摔伤了是我看的,加上他妈妈认识我太太,婚礼上又见了一面,印象比较深刻,不过没想到现在又真巧啊。
周润泽闻言也笑了笑,是啊,难得这么巧,也是有缘,有空大家找个机会聊聊天。
一定。
两人找了个空的走廊,垫了两张纸在座位上,以防油沾到上面。
周润泽打开塑料盒,红烧肉在灯光下油亮亮的,他嗯了一声,笑着称赞道:今天这菜不错,总算不是青菜瘦肉粥了。
周鹤立知道,每次化疗都把周润泽搞得身心俱疲,什么也吃不下,只能煮点白粥,现在他放弃治疗,他才能随他心意买他爱吃的。
周润泽喝了口可乐,心里是高兴了,但周鹤立还是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是徒劳,却还是忍不住劝,爸,不做了行不行?你这样病怎么好。
我躺床上病也不会好啊,不说我了,说来说去就那些。说说你吧,快毕业了吧,有什么打算?
周鹤立听了神情更加暗淡,周润泽瞥了他一眼,见他一个劲戳米饭,便用筷子敲了下他手背,别拿米饭撒气。
我妈叫我出国。
她还是这么固执。周润泽摇摇头,又看向周鹤立,你怎么想?
不想去。
那就不去。
不去她就冻结我的银行卡,死在外边她也不会管,艺术太烧钱了,没她确实寸步难行。
我去和她聊聊。
她还会听你的?
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周鹤立笑了下,没再发表意见。
吃完饭周鹤立把垃圾都收拾好就走了,下楼的时候刚好在门口看到白津遥。
他觉得白津遥是故意在那等他,因为现在他理应在看诊,腾不出时间。
白医生,不工作吗?
贿赂了师弟让他帮我顶一下。白津遥笑了笑,我有事找你。
什么?
也没什么,就想问问你和钟意还有联系吗?
没有。
见他这么果断,白津遥反倒一愣,转而又觉得好笑,他本来还想暗地里提醒一番,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意思,倒也省了他的事了。
我还以为你们之间会发生点什么。
周鹤立看他,你
', ' ')('是来撮合我们的吗?那你可以放弃了。
白津遥倒没有这个想法,但看周鹤立这么肯定的语气,问道:为什么?
我下半年必须出国,就算我们现在在一起,你觉得三四个月的感情能撑过三年的异地吗?
监督完工作室装修回到家,钟意高跟鞋一踢直接小跑着扑到沙发上,侧过头划开锁屏,鬼使神差点开了周鹤立的对话框。
犹豫了下,她点进朋友圈,神志却在这一刻猛然清醒,腾地坐起来。
这小子把她删了!
一腔怨气还没散尽,一通电话又打进来。
钟意深吸一口气,点了接通。
白津遥?
什么事?
你遇到周鹤立了?
他要出国吗
夜晚,华灯初上,钟意凭记忆再次来到伊甸园。
上次嘈杂的乐声与人声震耳欲聋,今天反而有些冷清。
钟意依旧径直走到吧台,上次的调酒师见了她略有诧异,好久没见到你,以为你不来了。
最近有点忙。钟意坐上高脚凳,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记性不错。
我以为你会夸我一句好看,让你印象深刻。
那也确实,不过我比较自负,一般喜欢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钟意笑了笑,钟意,时钟的钟,意境的意。
陆镯,玉镯的镯。
陆镯放下擦拭的玻璃杯,双臂支撑在木桌上,今天要喝点什么?
你会抽烟吗?
会。
教我。
这不是个好习惯,钟小姐。
你出于道德层面拒绝我?
可以这么说。
钟意笑了,从包里掏出三张红钞,那麻烦你出于利益层面,接受我的请求。
陆镯接过纸钞,放到鼻子边深吸一口,陶醉地笑道:金钱可比道德好闻多了。
没多久,钟意眼前烟雾缭绕,苦味弥漫在口腔,酒吧里放着富士山下,她听陈奕迅的歌总是有点沮丧。
酒吧安静,人进人出时开门关门的声音格外明显。
烟雾逐渐消散,钟意眯起眼睛,心脏突然猛烈跳动。
周鹤立
进来后他把包放在沙发上,看样子是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偶然吗?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不,这是必然,是命定的缘分。
钟意心里的死灰重又复燃,她一边凝视着周鹤立远去的背影,一边问了声,陆老板,会打架吗?
陆镯笑停滞了下,转而又神色如常,至少我没有担心过走夜路。
那你觉得等周鹤立从洗手间出来,钟意指了指,你打得过他吗?
周鹤立正低着头调音,巨大的阴影突然遮住他的视线,见是陆镯,他蹙眉道:干什么?
跟我去个地方。
有话直说。
没法直说。
周鹤立手一顿,他抿了抿唇,放下吉他,略过陆镯时警告道:你最好有事。
陆镯在前面领路,周鹤立跟在后面,两人通过酒吧的后门拐到一条僻静的小巷。
这里肮脏、隐蔽、除了几只老鼠从一个街道窜到另一个街道,再没有其他生物了。
你可别告诉我当时你看重这块地也是为了有一天能杀我灭口。
陆镯撩起衣袖的手一顿,笑道:确实有考虑过。
周鹤立见他真摆出一副打架的架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刚好踩到地面的脏水,一点声响,在寂静的角落格外清晰。
原本我想拒绝的,不过她太过阔绰,你知道的,我很缺钱,而且我也没和你打过,我确实想知道,我们两个,谁更强一点。
一记拳忽然挥来,周鹤立往右一闪,侥幸躲过,拳头挥来时的风仿佛还在耳畔。
你这一拳带着不少怨气。
怨气难免,就像你不愿意看你哥脸色,难道我就愿意看你的脸色?
但是你有求于我。
所以说是怨气,不是杀气。别紧张,不会打死你,我赚个外快而已,你还是我的小老板。
周鹤立攥紧拳头,冷笑道:我不紧张。
当钟意赶到时,她已经编排好的台词在看到周鹤立提着陆镯衣领时瞬间咽了下去。
陆镯被周鹤立死死按在墙上,双脚有些离地,双手上举作投降状,很狼狈。
难怪那次处理伤口那么熟练,暗地里没少打吧。
钟意原本想让陆镯打到周鹤立毫无招架之力,然后她假装路过出来营救,骗取周鹤立的信任。
结果现在完全反了
然而她人已经站在这,即使灯光昏暗,周鹤立显然也认出了她。
钟意?你怎么说着他看了看陆镯,转而又看向钟意,冷笑道,不会是你雇他打我的吧。
他一把推开陆镯,一步一步朝钟意逼近,溅起的脏水弄脏了他的鞋子。
钟意
', ' ')('下意识想往后退,周鹤立却直接抓过她手腕,直直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攥得紧,钟意试了试完全挣不开,可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挣开?这不是就是她要的结果吗?
你说呢?你说我大费周折是为了什么?她突然不怕了,反倒往前逼近一步,高跟鞋尖就抵着周鹤立的球鞋。
我说了我不喜欢比我大的。
周鹤立松开钟意,绕过她就想离开,钟意却在两人擦肩而过时转过身。
周鹤立,如果你不要爱情,我们就进行一场交易。
周鹤立身形一顿。
你想留在梁市是吗?我能帮你。
帮我?你怎么帮我?
用钱。钟意一步一步朝周鹤立走,我有足够多的钱可以利诱她改变想法,她是个商人,会懂得权衡利弊。如果你不信,你可以去查查钟祥瑞,查完你一定会信我。
周鹤立斟酌片刻,道:我需要给你什么?
做我男朋友。
回到家,即使已经凌晨1点,钟意还是毫无愧疚的给白津遥打了电话。
秒接。
你没睡?
值夜班啊。
如果是在睡觉钟意还能心安理得一些,但在工作的话她就觉得打扰了。
那你先忙吧。
哎,有什么事你说,我现在有空。
钟意顿了顿,道:我和周鹤立在一起了。
电话那头有很长很长的沉默。
什么啊?
你不是和我说他想留在梁市但他妈妈不让吗?我告诉他,我能帮他留在梁市。
你怎么帮?你和他妈很熟?
不熟。但我知道他妈妈想要什么,而她要的我刚好能给。钟意望向头顶墨蓝的天,无非是钱,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很简单,回头我会好好感谢我家几代人的辛苦付出。
可你这不就是一场交易吗?
你不也是?
我和李晴宜从始至终都不会产生感情,我们是各取所需。你呢?你帮他留在梁市,可他真的会爱你吗?交易的时候装模作样讨好你,等交易结束,他说不定直接把你踹了。
钟意淡淡道:人养成一个习惯需要21天,我会教他爱我,让爱我成为他的一个习惯,我敢保证,他一定离不开我。
钟意,你早晚会后悔。
至少我现在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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