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谊虽有“北燕铁算盘”之称,但平生却只精于账目,不善政事人情;在内阁之中、也断断无法与王放这等不世出的人杰,分庭抗礼。而蔡熹的本意,也只是想让程谊帮自己“占个位置”;待来年春暖花开,病痛消褪之时,他再重新杀回内阁,与王放继续周旋……
那么从朝廷章程来看,祝云涛与周长风的命案,刑部尚书梁禄也拿捏不准,就要发到内阁、等待中批或圣旨的朱复。可如今内阁虽是王放一家独大,但此事背后毕竟关乎于当朝太子,牵连甚广、干系甚重。王放虽是个粗放豪迈的武人性子,头脑却并不比蔡熹愚蠢半分;他对此案也为恐避之而不及,便直接一退六二五、干脆捅到了陛下面前……
于是乎,便有了天佑帝亲口宣布深究此案,并由他一手督办。
究竟是谁做出来的事,谁自己心里再明白不过了。
“杀人剑”柳执,就是太子门下的走狗;而祝云涛与周长风、包括在城门洞中枉死的那几十位无辜百姓、也都是太子爷的一手安排。
按照太子的想法来说,父皇洞悉先机、布局精妙;在最危急的关头、将祝云涛这手布了几十载的暗棋摆上台面,成功将北燕王朝溃败的局势,彻底翻转过来。既然眼下朝廷已经胜券在握,以父皇高瞻远瞩的眼光、精于谋划布局心机,应该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天下太平,做出提前准备了。
所以,太子之所以敢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光天化日派出柳执这样的顶级恶犬“出口咬人”;一半是给旧党中人擦屁股,一般则是出于揣摩圣意,替父皇分忧的心情,充分展示自己具备了“上位者”必要的果决与狠辣!
既然祝云涛已经发挥了作用,那么就等于再没了作用。除掉他,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站在帝王术的角度来看,太子的这个想法,倒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古往今来、千秋百代;每至“刀枪入库日、马放南山时”,那些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重臣,也鲜有善终的例子。
而天佑帝周元庆,也的确为祝家父子日后的安排,颇费了一番心思。首先来说,华江以北平定之后,类似三秦大地,巴蜀道、包括必然要收复的“西疆失地”,是肯定不会再交给身份格外敏感的封疆大吏了。
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祝家父子,必须要留在蓟州,最好能住在天子脚下,稳稳当当的做几年安乐公侯。什么时候祝云涛与世长辞,项青、也就是真正的祝文翰,才能得到朝廷的重用。
父子同殿称臣的事,还是颇为麻烦的。
至于天佑帝想出的安置方法,其实也不算什么上策。以祝家父子的功绩来说,那种明升暗降、明褒暗贬的封赏手法,肯定是行不通的。财富与土地的封赏,绝不能小气了;而祝云涛入朝为官,也必须握有实权,真正能够掌握北燕王朝的时局走向那种;之后,还要招赘项青一个驸马爷,更需破除先祖立下的规矩、许这位驸马爷,兼任朝廷公职;许他一个锦绣前程,送他一片铁杆的庄稼……
如此铺张的封赏,原因也很好理解:天佑帝不想被人说自己过河拆桥、也不愿意做出那兔死狗烹之事。大丈夫既生于天地间,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更何况他还是一朝天子,万民之主。假如格局狭窄、目光短浅,事事工于心计的话,又岂能令治下官员百姓信服呢?
这就是周元庆与太子,在本质上的区别。
权术也好,制衡法也好、帝王心术也罢,终究只是手段和工具而已;为人君主者,绝不能被此等小道术法蒙蔽心智、最终泯灭了人性的光辉!
可谁知道自己分明已经做好了放血割肉、千金买马骨的心理准备;而自己钦定的继位者、却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砸碎了自家的锅台!无论这案子最后如何收尾,至少他天佑帝周元庆,再也洗不脱“功高震主、妒杀功臣”的嫌疑了……
其实早在太子授意四处散布谣言、中伤四皇子周长安、试图离间君臣、父子之间的信任之时,天佑帝就已经在为战后退位的事,做提前准备了。他将季家满门被害之事,通过一场血花四溅的廷杖、统统揽在了自己头上。如此做法,就是以为了给太子留下一具清白之身,他日君临天下。
天下为人父母者、往往都会如此;北燕天家之人,也不外如是。可自甘揽过罪责,与被亲生之子“栽赃陷害”,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即便是往好处想,太子此举,本意是为君父分忧;只是头脑愚蠢、手法幼稚,这才好心办了坏事……
但即将迎来中兴之治的北燕王朝,真的需要一个愚蠢幼稚的君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