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担心桂老在山里出状况,眼下只有虞妗妗能令人安心,于是起身走到客房门口。
她扣指轻轻敲了两下房门,看似紧闭实则只是掩住的门开了一条缝。
“虞前辈?”她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试探着推门。
屋里没开灯,床榻整洁如初。
夏兴扭头:“虞前辈不在啊!”
“什么?”
“我们一直在客厅,没见到她出来啊。”
众人面面相觑。
……
千米之外巡山之中电闪雷鸣。
栖息在深山的野兽狂吠怒吼,声啸不止,间或被雷光照亮的山路坎坷不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最后头的地上还拖拽着一口软趴趴的蛇皮口袋,拖行间发出‘瑟瑟’的声响。
最前头的人稍矮,脚上踩着布鞋,身上穿的是深青色的长衫,腰上系一根黑腰带、并坠着鼓鼓囊囊的符袋,脑袋上戴着一定青色小帽。
不知是不是夜深露重,他身上的长衫湿漉,半贴在皮肉上,显出一具精瘦的形体。
他肩膀上搭着一双沾着泥壤痕迹、在月色下青白到发乌发灰的纤细手掌,姿态搭僵硬。
沿着这双手往后瞧,能看一个比他略高些的年轻女人。
乌发,青肤,脖颈和耳廓处的几块皮肤像被某种霉菌寄生似得,长出一片青白色的绒毛,耷拉在老人肩上的手指发黑,额头上覆着一张写满了字的黄符纸。
大字样为:‘邬采萤’。
小字写着一串天干地支,是她这具身体的生辰八字。
说她是在‘走路’,她却双眸紧闭,根本是在被前头的赶尸人带着行动;
其额头上贴着的符自然垂下贴在鼻尖,除了偶有山风吹过会左右摇晃,其余时刻纹丝不动——她没有鼻息。
这是一具尸体。
一具刚刚从深山中挖掘出来的女尸。
正是四十年前惨死的年轻的邬家女子,邬采萤。
四十余年过去,寻常尸骨就算不皮肉完全消融,也会高度腐烂,可她的尸体留存度却十分完好。
除了尸僵的皮肤和极少部分溃烂,再无变化。
更甚者她身上下葬时的衣服也保留完好,青白色的面孔上仍能瞧出生前是个美人。
越是如此,才越诡异、危险。
这说明邬采萤的尸体在大山龙脉下经过淬化,已经僵尸化,她皮肤上的绒毛,就是尸毛,发黑的手指中都是尸毒。
之所以没有变成僵尸为祸周边,全靠巡山龙脉的压制。
天知道桂老找到龙脉穴眼并掘出尸体的那一刻,费了多大的功夫,才把差点苏醒的僵尸封锁。
饶是如此,为了克制邬采萤,桂老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月光下,赶尸老司覆着胎记的面孔严肃,眉头拧着,额角滴汗。
他落下的每一步,都稳当却缓慢。
前一只脚抬起,身后的山土地上就会烙下一个半指深的脚印,仿佛他背上负重的是千斤顶。
每走一步他就低声絮叨一句,仿佛在同背后的女尸闲聊:
“你妈为了给你报仇,豁出去了……是个好母亲……”
“可周围的人…山里的牲畜,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这是泼天的业障…!”
“别怪我扰了你们母女的安宁……”
“……”
从山上背到临近山脚,桂老的脸和脖颈都被汗打湿,身后的脚印颜色加深。
待远远能从山荫间隙看到尺古村的建筑,他视线中也出现了一道悄然冒出的纤细身影。
老头儿声音带喘,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不是说了闲杂人等不许入山!”
虞妗妗蹲在断石高地,单手撑腮。
夜色中她的长发隐隐透着银辉,一双猫瞳略带反光。
“我也是齐家邀请来的,怎么就算闲杂。”
桂老只擦了下额头。
“老头儿,都走到这里了,不把身后的‘人’放下来,再歇一歇么?”虞妗妗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引得桂老掀起眼皮望去。
“啊……你放下她,就赶不起了。”
虞妗妗心情有些复杂。
猫的眼睛本就有夜视功能,何况她是妖,夜色并不能模糊她的视野。
故而她能很清楚地看到,那赶尸老司身上的深青长衫,都已经被血浆浸成深褐,尽数贴在他瘦矮的身板上。
每走一步,沿着湿透了的裤脚往下渗的血渍,便加深他身后的脚印,连他赶起来的邬采萤的脚下皮肤,都沾着他的血。
这个老者此刻像一颗迅速漏气的气球,身体的生机,都在巨大的业障和反噬下疯狂流逝,行将就木。
如若虞妗妗猜得没错,他的腿骨已有严重折损,完全是强撑着在‘走脚’;
恐怕将一松懈,就再也走不动了。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堵的血腥气,她唇瓣不自觉紧抿,手掌撑地一个纵跃,从断石上轻巧落在山地。
走近老者,虞妗妗伸出手:“交给我吧,我能短暂遏制住她。”
她一只手先拖住桂老微微发抖的左手小臂,运了一些自己的气力,想要缓解老人身体崩溃状况。
不等她去触碰邬采萤的尸体,桂老伸出皲裂右手,按住她的动作,摇摇头:
“你有心了,但不用做无用功,谢谢你。”
“我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我自己了解,漏斗留不住沙子,我身留不下己命,随它去吧。”
虞妗妗收回手,后退一步。
她见惯了生死相斗,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有太多过客死去,无非是生老病死,或是敌我相争。
按理说,桂老自己‘找’死——明明知道入山寻尸,势必没有好下场却还是来了,和她也没关系。
虞妗妗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可能是好奇,可能是内心的疑窦,驱使着她鲜少对一个人的行为产生了疑惑:
“你为什么要来?”
“别人都不来,你却来了,你不怕死吗?”
桂老撑着力翻了个白:“癫话,没有人不怕死。”
他当然也怕。
他掀开眼皮,去瞧虞妗妗:“其实我知道你的存在后,就很好奇……”
虞妗妗:“好奇什么?”
“你有道吗?”
“道?我又不是道士。”
“大道,谁说只有道士才有道!”桂老很无语:“……人活世上,是为什么而活?又为什么修行?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这就是大道,修道即修心。”
“所以你的道是什么?求长生道?求无量道?还是求名求利?”
虞妗妗拧眉:“你都快死了,还说这些有得没得做什么。”
什么道啊道的她不懂。
准确来说,从她懵懵懂懂踏入修行,就没有人问过她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修行需要理由吗?
因为前路无尽头,除了提升能力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