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郡主只管说。”
“伍先生方才见到我便认错,仿佛曾经遇过相似之人?”
伍向导面露尴尬,“是小人老眼昏花,认错人啦。”
“非是眼花。”穆遥笑道,“不瞒伍先生,我前日也见过您说的春藤,很是吃惊。”
伍向导一滞,“其实……细看只有五分相似。”
穆遥问,“伍先生何时何处见过春藤?”
“在王府。”伍向导思索许久,“时间……好久了,差不多应有一年多,那然王一个要紧人物失落在陀陀沙漠,募向导带路,召集我等发任务时见过。”
“哦?”穆遥饶有兴味向前倾身,“什么要紧人物?伍先生怎知是要紧人物?”
“猜的。”伍向导笑起来,“那然王悬赏黄金千两,招得全北塞走过陀陀沙漠的人都过来了。要不是要紧人物,那然王肯花这许多金子?”
穆遥眼珠一转,“伍先生这么大本事,金子必是拿了。”
“别提了。”伍向导“害”一声,“小人依惯例往北找,人却往南边去了,时运太不济,没能发财,惭愧。”
“钱财不能只看眼前。”穆遥含笑起身,“我向来看人极准,我观伍先生,此后财源滚滚。”
一群人哈哈大笑。穆遥送他到门口,装作不经意道,“伍先生见到春藤时,她在做什么?”
“倒茶。”伍向导道,“小人这一辈子头回见这么好看的姑娘,便记住了。”他话一出口才想起春藤肖似这位大将军,讪讪闭嘴。
穆遥只作没听见,“沈将军去传胡剑雄来,世铭送伍先生回去。”
田世铭只好带着向导出去。不多时沈良带着胡剑雄进来。胡剑雄拱手道,“老奴已经听沈将军说了。春藤撒谎不假,可是郡主,她一个南边人想脱籍回家,不肯叫我们知道曾经在丘林氏的王府里服侍过,也是人之常情——”
“既如此。”穆遥道,“她一个久居崖州的将府家奴,曾经见到过崖州王有什么稀奇?”
胡剑雄怔住。
“为什么要撒谎?”
胡剑雄“啊”一声,“老奴这便回府,把春藤带过来!”
“不必。”穆遥摆手道,“直接押去飞羽卫审,审完你过来回话。”
“是!”
胡剑雄匆匆去了。沈良道,“郡主,崖州王竟在咱们手里吗?”
穆遥点头,“是。本没想瞒你,田世铭在,找不到好机会说。”
“难怪前回追击逃军时,尚未拿着崖州王,郡主便命我等班师。”沈良道,“此人棘手。郡主不如早些——”他口中说话,掌上做一个切割手势。
穆遥坐下。
“这两日同田世铭一处,听他说,朱相连日在陛下面前数落旧事,话里话外的,齐聿此人罪大恶极。”沈良道,“前锋营擒了十几批王庭的探子——”
“丘林清的人?”
沈良点头,“都是来寻齐聿的。”
“高澄不是深得丘林清爱重?”穆遥道,“竟不是来寻他的吗?”
“那必然不是。”沈良道,“北塞无人不知小武侯囚在飞羽卫,胡统领那可没什么探子骚扰。”
“可叫他们探出什么?”
沈良摇头,“郡主消息瞒得好紧。我都不知道的事,三脚猫小贼能探出什么。”停一停又道,“齐聿活着碍朱相的眼,死了丘林清要同咱们拼命。郡主需早动手,越隐秘越好。”
穆遥沉默,久久道,“等沙暴过去,崔沪到崖州,你报些伤损,中军变前军。中路军在前,前路军侧翼。”
沈良大惊,“郡主真要把大破王庭的功劳送与崔沪?”越说越怒,“虽然崖州城破,王庭便门户洞开。但崔沪带的冀北军,不熟西北地势,还有一个神鬼莫测的陀陀沙漠——丘林清若是个草包叫崔沪破了王庭也罢,若打成夹生饭,咱们岂不难受?”
“我正是要崔沪打成夹生饭,同丘林清城下议和。”
沈良站起来叫,“郡主?”
“急什么,先坐下。”
沈良气呼呼挺在那里,一动不动。
穆遥叹一口气,“当前局势,于公于私,我不能叫丘林氏亡国。”
“请指教。”
穆遥耐心解释,“于私你已经知道了,灭了丘林清老祖宗不会放过我。而于公——”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凝望漫天黄沙,“你应当知道,此次北境出兵,我本是不同意的。朝中许多话说的很难听,你听说了吗?”
“末将有所耳闻。”
“说来听听。”
沈良迟疑许久,讷讷道,“朝中多有议论,说西北穆家被女子掌家,大失血性。”
“这是好听的。更难听的还多的是,说我畏战怕死,贪图安逸,父兄身死之仇都不敢报。”穆遥一哂,“笑话,怎肯与傻瓜议论短长?”
“郡主的意思——”
“丘林氏不过一时之患,丘林氏同北塞各部族积怨极深,给他十年光景,不费我一兵一刃,丘林氏必然土崩瓦解。”穆遥道,“再往北的伏青氏,那才是心腹大患,如今有丘林氏隔在中间,咱们同伏青氏便有个阻断,如若丘林氏亡了国,北塞各部必定一团乱麻,伏青氏必定趁机南下。咱们朝中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别叫伏青氏破了——”
中京。
两人心知肚明,同时沉默。
“留丘林氏一命,保北塞十年太平,替我们抵挡十年。只盼十年过去,朝中气象一新,国家休养生息,可与伏青氏一决高下。”
“丘林氏同伏青氏联手南下又当如何?”
“绝无可能。”穆遥道,“丘林氏内里乱成一锅粥。同伏青氏联手,要么被半路祭旗,要么给伏青氏做嫁衣裳。丘林清又不是个傻子。”
沈良本是极聪明的人,试探道,“郡主的意思——崖州大捷的功劳我们拿了,后边拿不下王庭被迫议和的苦劳便留给崔沪了?”
“是。与丘林清城下缔约,谋十年太平,便是北境一战之功。”穆遥站起来,“等崔沪进军,我居侧翼,崖州城便交给你,务必守好崖州城和危山崖——不论崔沪在前边打得怎样,我北境军立于不败之地。”
沈良心服口服,“是!”
“你记着。若你这里守不住危山崖和崖州城,前军便无路可退,再发生三年前全军送与丘林氏的丢人事,你也无需再来见我,我也无颜面去见穆家列祖列宗。”
沈良肃然道,“郡主放心,绝无此事!崖州城若少一块砖,沈良便提头来见!”想一想又道,“以战求和,只盼朝廷不要辜负郡主一片苦心。”
穆遥纠正,“以战谋和。穆家世受君恩,无所谓辜负不辜负,只盼清宦两家不要再互争义气,放天下一条活路。”
“难。”沈良叹气,“如今老祖宗得上意,朱相得民意,分不出高下。”他恍然大悟,“难怪郡主要隐藏齐聿行踪,是打算放他回王庭,卖丘林清一个人情?”
穆遥不吭声。
“齐聿感念郡主不杀之恩,想来起码不会叫丘林清同伏青氏联手。”沈良越发叹气,“以前只需打好仗便是。如今朝中乱局,倒叫军士难为。”
两个人说到此处难免兴致不高,各自沉默。沈良侧耳听一时,“沙暴越来越猛,胡统领只怕难回来,晚间——”
一语未毕,木门啪一声自外撞开,胡剑雄满面惊慌冲到面前,“郡主,崖州王不见了!”
第11章子母珠赌对了。
穆遥猛地站起来。
胡剑雄扑通一声跪下,“老奴有罪。”
穆遥初时震惊一过,又复镇定,坐下问,“什么意思,说清楚些。”
胡剑雄磕一个头,“老奴回去拿春藤,一进内庭四下里不见一个人,春藤没了也罢了,崖州王也无踪影——”
“侍卫和下人呢?”
“都在外庭。说是效文先生先前吩咐,里头治病正在紧要关头,没有里头招呼谁也不许入内。效文先生——”胡剑雄哭丧着脸,“效文先生被绑在活石泉里,都泡皱了。”
沈良大惊,“死了?”
“胡说八道!是泡皱了,不是泡涨了。”胡剑雄道,“谁在汤池里泡五天不皱巴?”
“行了。”穆遥不耐烦道,“效文先生何在?”
“先生五日没吃东西,就靠喝泉水续命。着实虚得厉害,这么大的风沙赶不过来。他命我转告郡主,春藤很可能是丘林清的人。郡主一走,她就假传命令隔开内外庭,毒杀内庭一众侍人,绑了效文先生,带走崖州王。”
沈良插一句,“可知往何处?”
“既是丘林清的人……应当往王庭去。”
“追!”沈良站起来,“这么大的沙暴,他们走不远,末将带人去追。”
穆遥冷冰冰地瞟他一眼,“如此大张旗鼓,是要昭告天下崖州王为我所擒吗?”
沈良愣住,“郡主的意思——”
“走了便罢了。”穆遥道,“此人拿在手中更是棘手,由他去。”
“郡主?”
“郡主!”
两个人齐声惊呼。穆遥一摆手,“摆饭。”
胡剑雄走了要紧人质,非但没得一句责罚,自家郡主还和颜悦色陪着吃了一顿饭,难免心下不安,睡到半夜惊醒,忍不住到郡主门前打转——
不出意外果然灯火通明。
胡剑雄深知郡主脾气——秋后算账是家常便饭。正琢磨怎样挽回,木门自里头拉开,自家郡主一身鸦青色劲装,披一领黑狐斗篷,拢着臂弩,腰佩弯刀——
“郡主?”
“噤声。”穆遥看见他毫不意外,合上门道,“走,同我去找人。”
胡剑雄没有被嫌弃,大喜过望,跟上去道,“都是老奴无能,害得郡主还要连夜奔波。”
“无能?”穆遥哼一声,“千挑万选找一个探子来照看齐聿,胡统领本事大得很呢。”
胡剑雄脸一黑,换一个安全话题,“白日里郡主为何不立刻去追?”
“沈良为人疏阔,齐聿的事他知道得越少越好。”穆遥停一停又道,“春藤动手时什么情状我们并不知,王府中说不定早已有人知晓,这些人里难说没有丘林清的人,咱们此时大张旗鼓去追,日后同丘林清议和,脸上不大好看吧。”
“是。”
“白日追和此时追并无分别,这么大的沙暴,春藤带着一个病人不可能赶路。”穆遥道,“跑不了。等我杀了春藤,丘林清只能怪自己手下运气不济叫沙暴埋了死无全尸,找不到我们头上。”
“郡主知道春藤所在?”
“赌一回看。”穆遥大步往外走,“既是我们离开那一天动手,去处便不多。连日大沙暴,她带着个重病之人只能寻稳妥地方避沙。如此赶路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沙暴未至的前两天——方圆绝不超过五十里。”穆遥辨一回方向,“危山以北是我军驻地,他们不可能穿过去,若是再预估他们往王庭去,藏身之处便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