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聿从案上支起来,一手支颐,一瞬不瞬盯着她,渐渐笑起来。
穆遥一窒,“你笑什么?”
“你还是会管我的……”齐聿声音极轻,“穆遥,你不会不管我……”
穆遥恶狠狠道,“我当然会管你,等你死了我保管为你收尸。”
齐聿道,“穆遥,你过来——”穆遥尚不及答话,襟前猛地一紧,已经被男人死死攥住下拖,滚烫的酒意立时迫到近前,直往唇上压下去。穆遥一惊,眼角余光看见众人仍在庭外,焰火却已近尾声。
穆遥三尺厚的面皮也抗不住,手掌下滑扣在男人腰际,拉着他转身退到帷幕之后,下一时双唇一紧,滚烫的鼻息连同浓郁的酒意将自己密密裹缠。男人只知叼着她,自己却根本站不住,沉甸甸往下坠。穆遥无声骂一句,压着男人抵在墙上稳固身形,二人在隐秘的黑暗中唇齿交缠。
此时外间焰火止息,一群人仍旧回来烤羊。
有人问,“北穆王呢?”
“……方才说……回家了……”
“监军呢?”
“必是身子不适。”
……
穆遥摸索着握住男人滚烫一只手,同他五指交缠,“监军,身子不适吗?”
男人闭着眼睛,绵长地“嗯”一声,“是……难受……穆遥……我生病了……”
“生什么病?”穆遥冷笑,“无事生非的病?”
男人听得清白,小声抱怨道,“穆遥,你连嬷嬷的话都不肯听,她老人家分明让你……让着我——”
“那是她老人家不知你本性。”
“我……什么本性?”
穆遥松开他,“外头人都回来了,监军自己回去,同他们不醉不归吧。”
男人失了支撑,仰面靠在壁上,苍白细长的颈项衬着深红色的帷幕,透出十分的旖旎和脆弱来。
穆遥看一眼便移开,险险忍住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男人十指绞缠着帷幕沉重的布料,艰难站立,“穆遥,你带我回家。”
“我为什么要管你?”穆遥拔脚便走,堪堪跨出一步被他攥住,沉甸甸一个身体扑在自己肩上,男人的声音含混,“你不管我……我就这样出去——”
“齐监军,你这是要赖上我吗?”
男人吃吃发笑,一言不发。
一幕之隔便是宴厅,穆遥再使些气力,监军大人便要就地滚到宴厅中央。穆遥做不出这等事,只好拖着男人从夹道转出去。男人由她拉着,根本不管去往何处。
二人牵牵绊绊出了宴厅。雪风扑面而来,男人被雪风生硬一撞,按捺不住,推开穆遥便吐了一地。
路过侍人看见,急忙跑过来相扶,男人摆手,“滚,不要你们管。”
穆遥看着他赶走侍人,俯身又呕了许久才停下。男人转过身,靠在廊柱上,抬袖擦拭嘴角。穆遥看着他,“齐聿,为了一个丘林清,你同我闹一日了。”
男人抿一抿唇。
“监军明日尚需拔营,早点安置吧。”
“穆遥——”
穆遥循声回头,男人抬手一指庭中冰湖,“你敢走,我便从这里跳下去。”
穆遥勃然大怒,“好呀,来呀,现在便跳!我看着你跳!”却果然止步,停在原处。
男人长久地望着她,忽然笑起来,渐渐笑得双肩耸动,脊背贴着廊柱滑坐在结了冰的地上,仍然在笑。
穆遥一句“你疯了”到口边又咽下,想走又怕他发疯,想上前又拉不下脸。兀自纠结时,男人身体向侧边歪斜,慢慢倒在雪地里。
穆遥上前拉他起来,初一触及便觉滚烫,心下一凛,掌心往他额上贴一下,果然烫得灼人。后知后觉记起二人在帷幕后纠缠时便这么烫了——还以为醉酒,原来真的病了。
穆遥拍一拍他脸颊,“齐聿。”
男人道,“你走,走……走远些……”
穆遥忍着脾气道,“你生病了,不要再闹。”
“你走……”男人手臂一掀推在她肩上,虽是无力,却是一个明显推拒的动作,“走……”
穆遥气得头晕,待不理他,又狠不下心。寻一个侍人嘱咐几句,自己避到帘后。不过片时侍人引着萧咏三席间出来,看见歪在雪地里的齐聿唬得三魂走了二魂半,将他打横抱起便往内庭跑。
半夜萧咏三造访飞羽卫,再三言明难处,“军令如山,不宜更改,监军病重,又不能奔波,萧某左右为难,只能厚着脸皮求一回北穆王,带监军徐徐回京。”
穆遥一时愕然,久久哼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呢。”复又冷笑,“怎么就敢笃定,我一定乐意?”
萧咏三以为她在骂自己不晓事,尴尬解释,“萧某实不知监军不胜酒力,让那群小崽子灌醉监军,致此大病,回中京求北穆王在老祖宗面前代为遮掩。”
穆遥木着脸想了半日,“行吧。”
次日往城郊走一回,分头送走冀北军和净军车队,打马回城。到王府门前下马,韩廷迎上来道,“穆王可算回来了。昨夜到现在,吃过药都不肯睡,硬要等着。”
穆遥哼一声,“等就等着呗,你多大本事,还能指挥齐监军不成?”
韩廷一滞。长街那头一人打马狂奔而来。韩廷看一眼,“胡总管?”
穆遥止步。
胡剑雄奔到阶下翻身下马,正要说话,看一眼韩廷,拉着穆遥避到街角,从袖中摸出一物,一言难尽道,“有人送来这个,来人托我转告,求穆王救他一命。”
圆溜溜一枚鲜艳的红豆。
第61章不许你管他你不作死不算完是不是?……
穆遥伸手接过,拈在指尖转一圈,豆身隐约有一点暗色的斑纹——确实是自己院子里出来的品种,“秦沈亲自送来的?”
“不是。”胡剑雄小声道,“使铜钱打发一个送菜的带着红豆子过来,附带一张纸条子来。”一边说一边摸出来,展开来递给穆遥。
穆遥不接,瞟一眼,上头二个字——救命。“可知秦沈人在何处?”
“不知。”胡剑雄道,“左右出不了崖州城……要打发人查吗?”
穆遥捏着豆子,“不用查。”转身便走。
胡剑雄急赶一步拉住,低声道,“秦沈既是局中人,许多事必定知情,穆王真的不管他死活吗?”
穆遥沉吟一时,低声向他嘱咐一段话,“去吧,明日去飞羽卫寻我。”
“是。”
韩廷手足无措等在一旁,眼见着穆遥沉着脸过来,急忙迎上,引着她往内庭去,自己留在庭中。
穆遥一掀帘子便见齐聿偏着头陷在一堆大迎枕里,烧得两颊飞红,目光发直,有气无力地歪在那里。一眼看见穆遥,如果枯木逢春,整个人活泛起来,“你回来了——”
余效文打从净军出城便过来,见状无语摇头,带着侍人速速退走。
男人等一时不见穆遥走到近前,撑在榻上勉强坐直,伸一只手叫,“穆遥,你过来。”
穆遥站着不动,“齐聿,你费劲巴拉折腾一出,就是为了甩掉萧咏三留在崖州?”
男人嘴角微微扯动,“此去中京路途遥远,若不能与你一道,我只怕半路就活不下去……你过来,你过来吧——”
“早晚看你把自己折腾死。”穆遥骂一句,转去火膛边躺椅上坐下,倒一盏茶。
男人苦等一时不见她动弹,下榻去寻她。他烧了一日夜浑身绵软,勉强挪出丈余,双膝一软跪坐在穆遥身前,半边身体伏在她膝上,便搭在那里,“穆遥。”
穆遥感觉他一个身体火盆一样覆过来,自己双膝如同搭了一条火毯,热乎乎的,皱眉道,“你烧成这个鬼样子,不去睡觉又闹什么?”
男人瑟瑟抖一下,“谁叫你不肯理我。”他趴在那里,眼皮沉重,恍惚道,“你怎么能不理我……”
穆遥本不想理他,手掌却如有生命,往他额前贴一下,火一样烫。解下大氅搭在他身上。男人意识迷离,感觉脊背处冷意消散,轻轻哼一声,“……穆遥。”
……
余效文再进来时见着便是这般光景。穆遥坐在椅上,齐聿跪坐地上,半边身体伏在穆遥膝上,除了搭着的一件大氅,只穿一件薄薄的中衣。余效文看一眼就觉头疼欲裂,“这是在做什么?又做死。”
“他要这样,我能怎么办?”穆遥口里说得厉害,手掌好歹还是扶在男人肩上,没叫他滚在地上,“死不了,咱们监军可能干着呢。”
“你二人置气,尽与我添事。”余效文翻一个白眼,上前相扶,“监军,榻上睡吧。”
男人头也不抬,手腕一翻避到一边,“别碰我,走开。”
穆遥看着余效文碰壁,忍不住笑,“不听我的话,怎么样,挨骂了吧?”
余效文急得跺脚,“再冻着——”
“行啦,煎你的药去。”穆遥摆手打发了余效文,拉着男人起来,“床上睡去。”
男人被她一晃便觉头重千钧,手臂上抬,死死攀住她,“我不去。”
穆遥被他一扑,就势在椅上躺上,感觉如拥火盆,便扯高大氅将他裹住,叹一口气道,“你这个人,几时能消停些呀?”
男人苦等一日夜终于见到穆遥,手足并用,八爪鱼一样攀在她身上,口里哼哼唧唧的,“不去……穆遥……我不去……”
穆遥敷衍一句,“好,不去。”
齐聿病着,穆遥被余效文严令不许离开,胡剑雄在飞羽卫苦捱一日夜不见人,只好上门来寻,探头便见穆遥侧身坐在榻边,齐聿神志不清地贴在她怀里,昏昏沉沉在她手中喝水。
穆遥往外使一个眼色,胡剑雄便立在外间等。好一时穆遥才出来,“怎么样?”
“老奴按穆王吩咐,跟着韩廷,到城东一处房舍,秦沈果然关在那里。”
穆遥笑一声,“既这么说,把守必定不严,不然怎么送的信出来?”
“应是一时松懈。”胡剑雄道,“净军留了一支小队看守秦沈,时间久了,秦沈又一直还算老实,偶然松懈了。”
穆遥低头。
“穆王,时久恐又生变,不如老奴现在带人去——把秦沈救出来?”
“你要救谁?”
这一声从内室来,二人齐齐回头,内室棉帘掀开,齐聿一件薄薄的中单,笔直立在那里。
穆遥警告地叫一声,“齐聿,回去躺下!”
齐聿听若不闻,他烧得身上无力,脊背便抵在门框上,勉强撑住身体,向胡剑雄道,“秦沈是我拿的人,你要救他?怎么,北境军法管不了你胡总管?”
胡剑雄脊背一层冷汗,哀求地看一眼自家上官,却见穆遥走到屏风后头,一时取一领斗篷出来,上前同那个正在骂自己的人披上。大觉委屈,“穆王——”
“拿走——我不要——”齐聿一抬手,掀开斗篷。目凝寒霜,死死盯着胡剑雄,语气锋利如刀,“你叫北穆王做甚?你鼓动北穆王行此祸乱之事,不想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