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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奴 第56节(1 / 1)

这是拿定主意在此堵她了。

穆遥止步,“齐侍郎。”

男人悚然一惊,抬头看见她,目光倏忽一亮,手掌在门板上撑着站起来,应是蹲得久了,双腿发麻,好半日不敢放手。

穆遥第一回正眼看他,区区一年,男人瘦了许多,他生得本就白皙,现时简直白得过分——衬着乌黑一双眼,嫣红两片唇,秀色夺人,难怪能招得人为他投湖。

男人轻声道,“至多三年,不,就一二年……穆遥,你等等我……等等我吧——”

穆遥极轻地笑一声。

男人大喜过望,往她的方向走,“你答应我了……那你不要去冀北——”

“站着!”

男人应声止步。

“我去哪里与你无关。”穆遥道,“齐侍郎,守好你的本分。”拔脚又走。

男人不屈不挠,一寸不离地跟着她,“穆遥,当日你答应过,无论如何都会原谅我一次——你不能言而无信,这次你原谅我,就一次——”

穆遥被他撩得心头火起,“再拿当日之言语羞辱于我,即便你今日权重,也休想欺我西州无人。”

“羞辱?”男人怔在当场,好半日才能说出话,“可是你答应过我——”

“我不记得说过什么。”穆遥道,“即便说过,也是一时糊涂,作不得准。”

男人大睁双目,木木地望着她。

“当年是我年幼无知,被你容貌所惑。如今以我之辱,成就齐侍郎之英名,代价也算足够。往后恕不奉陪,齐侍郎另外寻人玩耍吧。”

第68章噩梦以后……你同我去西州吧。

北境一场大战,以丘林氏主动乞降了结。两国重新缔结盟约,划定国界,又成了友邦。既是友邦,再做献俘仪式便不大适当。

皇帝在金銮殿摆宴,犒劳北境诸军,宴上诸人到齐,唯独监军齐聿病重,脸都不曾露一下。皇帝半点不生气,反倒温言抚恤,言道齐聿陷落王庭三年,为国事忍辱负重,诸多不易云云——旨意封晏海侯,赐府,传旨不许任何人前往打扰,任由晏海侯居家安养。

穆遥早在北境便封了王,田世铭加封冠军大将军,沈良加封抚远大将军,唯独冀北军统帅崔沪无一处进项。穆遥稍一琢磨,崔沪这个冀北统帅——就要到头了。

穆遥使火镰把烧熟的栗子扒出来,原地滚一圈,笑道,“恭喜冠军大将军,贺喜冠军大将军。”

田世铭含笑受了,“陛下不喜崔沪,不是一日二日,这一回发作,老祖宗竟不保他?”

穆遥心底冷笑——老祖宗如今已经有了晏海侯,何必为一个崔沪惹皇帝不喜?她口里倒不好说,掷一枚栗子给田世铭,“陛下如今,越发圣心难测,你开春回冀北吧。”

“如此你也速速上书,与我同走。”

穆遥知道他不想叫自己趟中京一池混水,低头道,“我与你不同。”

“我知道你是为了当年危山一事。”田世铭四顾一回,压低声音道,“你听我的,一动不如一静。”

穆遥抿一抿唇。

“王府远在西州,不如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斗出结果再说。”田世铭道,“你若有动作,难免成他二人眼中之钉,留心三年前之旧事重演。”

穆遥冷笑,“父王一片坦荡,怎知他们鬼蜮伎俩?如今我有备而来,再叫他们算计,好去死了。”

田世铭事忙,坐一时要走,再三嘱咐,“年前上书,年后回西州。”

穆遥送走田世铭,往帷幕后头瞟一眼,“探头探脑的一整日了,什么事?”

韩廷进来,“打发我催了七八回了,穆王一直不得空闲。”

“难道我同他一样,奉旨居家养病吗?”穆遥摇头,“今日怎么样?”

“还那样。效文先生说了,寒冬腊月的天气,不变坏便是上上大吉。”韩廷道,“先生没让起来,药也吃着。”

穆遥便往外走,“今日还烧吗?”

“午睡时有一点,效文先生调过方子,刚刚退了。”

言语间入内庭,湖亭之后一带精巧的院落,白雪覆盖下精巧可爱。此时天色已近晚间,屋里亮了灯,橘色的暖光透窗而出,铺陈雪地之上,说不出的动人。

穆遥开了门,抬头便见齐聿伶仃立在火膛边上,一个人正穿衣裳。皱眉道,“天要黑了,你去哪里?”

男人一看见她便停住,“寻你。”

穆遥走上前,手掌往男人额上贴一贴——果然不烧了。她放下心,往火膛边坐下,“田世铭在,你这么跑出去,明日就要成中京大新文——卧床养病的晏海侯,被劫来北穆王府了。”

“怎么就被劫了?就不兴我自己来吗——”男人挨着穆遥坐下,歪着头伏在她肩上,好一时才道,“田世铭来了……所以你去这么久——”

穆遥早已习惯他但凡见一个男人便要无事生非的作派,理也不理,仍旧烧栗子吃。果然男人一个人嘟囔一时,自己消停下来。等穆遥喂他吃过两颗烧栗子,又欢喜起来,“小时候过年,阿爹总烧栗子给我吃。那时候没见过什么好吃的,觉得天底下最好吃就是烧栗子。”

穆遥剥栗子,“现在呢?”

“还是烧栗子最好吃——”男人的声音很轻,“穆遥,你只给我烧栗子,好不好?”

“伺候侯爷是我之荣幸。”穆遥又塞一颗栗子给他,“不许吃了,等着吃饭。”

男人安安静静地嚼着咽下才道,“三颗……积什么食?休听效文先生胡说。”

“只一颗也不是没积过。”穆遥冷笑,“大雪天赶路,吐一地的人是谁呀?”

男人自知理亏,伏在穆遥肩上一动不动。一时穆秋芳送晚饭进来,她早已熟悉齐聿在穆遥跟前的黏糊劲儿,见怪不怪道,“玉哥今日又有点作烧,晚饭清淡些,早点安置吧。”

男人睁开眼睛,盯着她,久久点一点头,“谢谢嬷嬷。”

穆秋芳走了。穆遥道,“怎么样?”

“今日……”男人点头,“……很清楚。”

“如此便是效文先生说的——同你心绪有关。”穆遥挽住他的手,扣在指尖慢慢抚弄,“齐聿,能不能看见,全靠你自己。”

在崖州余效文撺掇着穆遥对齐聿下了一剂猛药——亲手对丘林清行火烙之刑,以图断其病根。此后齐聿一场大病,病中恍惚看清人脸,从此接连反复,有时清楚,有时糊涂。

齐聿贪恋穆遥陪在身旁同自己解说来人是谁,瞒着谁也不说。然而终究没瞒过多久,车入中京时被穆遥察觉,命余效文诸多设法,然而一直难再有进步,终是一时清楚一时糊涂的情状。

好在陛见时皇帝看齐聿一身病骨支离,瘦得可怕。足足吓一个哆嗦,一边大骂丘林氏歹毒,一边勒令齐聿居家养病——一时不用见人,也不愁露馅。

男人坐直,从灰堆里扒一堆烧栗子出来。穆遥皱眉,“说了不许吃。”男人闷声不吭剥了壳,栗肉塞给穆遥。

穆遥吃了人家东西,再训斥难免不大气顺,“我方才说的话可听见?”

“听见了……”男人低头扒着栗子皮,“你同我一处,自然是心绪好的。不需嘱咐。”

穆遥无语摇头,打发他吃了饭,囫囵睡了。半夜被细碎的哭声惊醒。穆遥坐起来,点一盏油灯一照。男人缩在褥间,闭着眼睛,鼻翼翕动,兀自哭得伤心。

穆遥放下灯,掌心往男人额间贴一下,果然又有点烧。手掌移到男人干涩的后颈,轻拍一下,“齐聿,醒醒。”拍过六七下,男人恍惚睁眼,“穆遥。”

“你做梦了。”穆遥指尖捋过男人濡湿的鬓发,“醒一醒。”

男人仍在噩梦带来的惊悸之中,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他管不得许多,拼尽全力抬手,要去抓她。下一时身上一暖,酸而痛的身体终于被穆遥揽在怀里,脸颊贴住她微凉的一段颈项。

男人感觉穆遥柔和的一只手捋过自己脊背,激烈无序的心跳渐渐平复,便闭上眼,“穆遥……”

穆遥沉默地抱了他一会儿,“回京三天了,你这噩梦症状一日重似一日,还不如在崖州时——”

男人“嗯”一声,言不由衷道,“吵醒你了……要不明日我自己……嗯……自己——”他没等来穆遥阻拦,自己硬生生把“一个人睡”几个字咽下,也不肯往下说。

“自己怎样?”穆遥笑一声,将他推开一些。男人死死勾住,一声不吭。

“你有点烧,要吃药,松手。”

男人依依不舍放开,眼巴巴看着穆遥披衣下榻,往炉边温着的瓦罐里沥一盅药拿回来。男人张臂环住穆遥颈项,贴在她怀里,好歹是老实张口,由她喂着喝了药,便伏在她怀里倒着气儿回神。

久久不闻穆遥说话,男人不安道,“穆遥。”

穆遥仍不吭声。

“穆遥。”男人大觉不安,越发用力抱住她,“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穆遥哼一声,“不如你来说,好生同我说说你梦见了些什么东西?”

男人瞬间无声,便连沉重的喘气声都停了。

穆遥道,“不说罢了,睡觉。”手掌一抬放下帷幕,帐中重归黑暗。

男人原就抱得极紧,此时手臂用力,几乎便是勒着她。穆遥拍一下,“你要勒死我了。”

男人依依不舍地松开一点点,“穆遥……你亲亲我,好不好?”穆遥低头,漫不经心往他额上触一下,“好了,睡觉。”

男人越发不安地动一下,“穆遥,你是不是厌烦我了……”

“齐聿。”穆遥一语打断,“你再没日没夜地胡闹,就回你的晏海侯府去。”

男人立时闭嘴。

穆遥感觉攀着她的手松开一眼,摸索着攥住男人细瘦的手臂,拖入怀中,双唇柔和地吻过他湿润的眉眼,“明日我要入宫……回来带你去看看。”

她没有说看什么,男人却立时明白,“……在哪里?”

“喜山。”穆遥道,“斩首弃市,不许收敛——”话音方落只觉心口一紧,被男人死死攥住。她叹一口气,掌心贴在他微烫的额上,柔声道,“我回中京以后,花银子买通守卫趁夜收敛了,送去喜山。”

心口处那只手松一下,又紧一下,反复纠缠,如在穆遥心上不住抓握。黑夜中男人喉间压抑的泣音终于无处躲隐藏,断续传出。

穆遥沉默地听着。回中京必定要面对满门抄斩的旧事,她原想由他自己熬过,谁料日复一日噩梦连连——余效文再三警告,冬天于病人其实是一个大坎,再熬下去唯恐有个好歹,这才被迫挑明。

穆遥等他哭了许久,指尖摸索着碰一碰男人被泪水浸透的双唇,“中京于你,实在也不是一个好地方,以后……你同我去西州吧。”

第69章遗忘阴沟里的老鼠,也是北穆王的。……

穆遥双手环胸立在松下。十余丈外一排不起眼的坟茔,坟前一个瘦削的人影笔直跪在那里,往火中投纸钱。

余效文看一时,“他一个人可以吗?”

“只能让他一个人。”穆遥道,“那一大家子,终究是齐聿的心病。”

余效文摇头,“齐叶倒也罢了,齐琼和齐江有什么值得祭奠处?若没死,说不得还要给他们添把柴呢。”

“以后在齐聿面前,不要提齐叶。”穆遥看他一眼,“齐聿好像……忘了她了。”

余效文一惊,“什么意思?”

“齐聿好像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姐姐,也不记得还有阿虎这个人。”穆遥叹一口气,“忘了好,一大家子人因为他一个人获罪斩首……他那疯症从根上说便是过不了这一关——再想起来,又不知疯到哪种田地。”

“确是如此?”

“是。”穆遥点头,“我审过高澄。满门抄斩的消息到王庭,当夜就疯了——齐琼和齐江那两个货,说到底再翻一倍也不值什么……只有齐叶和阿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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