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写起来费时费劲,沈采薇熬了半夜,也没写完。不过,沈采薇也知道这事不能急在一时,起来后显示安安稳稳的用了早膳,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果是有人来请沈采薇出门。
孟康在城中临时寻了个更加宽敞的大院子,一边安置伤兵,一边则住着他专门令人从城中选出来的妇人——都是稍识一二字的,学起东西来也快些。
许多伤兵的伤已经因为长久没有得到救治而开始恶化,情况自然是更加棘手,沈采薇顾不得其他,让人把那些要来学习的妇人叫来看着,自己则是直接就着那些准备好的东西开始上药救治。
那些伤兵实在太多,有一些都因为错过最佳救治期而需要截肢,沈采薇以前也只是在贺先生的眼下动过几回刀,如今一个人拿着刀,心中微微有些怕,不知怎的手却还是稳稳的。她手忙脚乱的忙了一天,连午膳也不过是让人拿了几块糕点,就着茶水吃了,一忙起来倒是连饿都忘了。
等到晚间的时候,她才稍稍停了手,顺便把那些妇人叫到跟前来,开始教她们一些照顾伤兵的简易法子。那些妇人看了一天本就有些半懂半懂不懂,听着沈采薇解释了一些,倒是若有所得。第二日的时候虽然还帮不上忙,却已经可以跟着照顾其伤兵,分着轻重缓急安排救治。
这般一来,沈采薇稍稍缓了口气,第二日又多了一些时间教授知识。这年头,许多手艺都是垄断的,那些妇人难得可以学到这些,既能够帮助城中的伤兵又能够有利以后,自然是学得用心。半月左右,她们都已经差不多可以帮的上忙,清洗、包扎伤口,甚至看着情况上一些药。
大概是真的人手紧张,那些妇人才刚学一些,就被调去其他地方帮忙,孟康则是又拨了一些人来。
沈采薇干脆排了个时间表,让先后的几批人轮着学习、实践、再深入学习......如此反复下来,行知相践,自然是事半功倍。
这般两月下来,沈采薇的活也轻松了许多,早上接手一些比较棘手的伤兵,下午则是教导那些来学医术的人。这一日,她才刚刚从洗了手,让人把那一盆的血水端下去,忽然见到孟康从门外进来。
沈采薇随手拿了一块擦手的布巾擦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将军怎么来这巡视了?”这些日子戎族的攻势越发猛烈,孟康都差不多卷了铺盖睡在城上。
孟康的面色有些发白,他看着沈采薇,轻声道:“我刚刚得了消息,正要和夫人说,还望夫人你一定要镇定。”
看着孟康这般神色,沈采薇面上的笑容也慢慢的消了下去。她不自觉的咬了咬牙,沉声道:“是景行的事?”
孟康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他看着沈采薇的目光满是痛意:“李兄弟他奉了彭大将军的命令,领着一万人马绕道去阳和突袭。不知怎的,途中忽然失去了联系。彭大将军事后派人去探看,发现途中一地曾有激战,死伤无数,只是还不见李兄弟的踪迹。但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他的消息,怕是......”凶多吉少。
“啪”沈采薇手上的布巾掉了下来,她呆呆怔怔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惨白若死。
她还记得,那日来时,李景行曾经笑着道:“等我们回来的时候,正好可以带你和我们的孩子去游山玩水,赏尽天下美景。”星辰熠熠,明月当空,情景皆醉人。
昔日之语,言犹在耳;今日山河,依旧壮丽;只是,说话那人却不知在何方。
沈采薇一贯心宽,这一刻却也觉出心痛如绞的滋味,来不及说句话,眼前一黑竟是昏了过去。
☆、174|梦回
有人说,睡是死的兄弟。
事实上,昏过去的那一刹那,沈采薇确实是看见了流淌在意识之下的黑色长河。
她茫然的顺着河流慢慢走过去,看见无数无法想象的画面。无数美得宛若神迹的美人,她们的人生便如一幅幅长画卷徐徐的在她面前摊开,那里的人或坐或立,或微笑或悲泣,凝固着每一个足以惊艳世人的瞬间。
沈采薇忽然意识道:这是美人镜过去的主人。
她们本来平凡的人生都因美人镜起了变化,不同的选择走向不同的命运:有人声名狼藉;有人籍籍无名;有人名垂青史。
沈采薇对于这些并没有太大的好奇心,她匆匆的从哪些画卷之中走过,随即又踏入了那黑色的长河。意识的河水从她头顶淹过去,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渐渐模糊,随即便有光亮犹如萤火一般的渐渐在她眼前闪过,驱散黑暗。
然后,她看见了自己,或者说是前世的自己。
那是春日,清晨的松山是如此的翠绿欲滴,山间的花树上有大多大多的花压在枝头,洒落无数的花瓣,脚下的土壤松软芬芳。她提着裙裾从山间小道跑过,肩头有粉白的花瓣滑落,停下步子,一仰头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男人。
他站在那里,挺拔一如苍松翠竹,清贵俊美,望着自己的目光便如春日的江水,温柔缠绵。
那样叫人心动,却也那样叫人心痛。
那一刻,她仿佛与前一世的自己重叠在一起,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见到爱人时的喜悦和心痛。春日的潮湿冰冷的空气哽在喉中,她说出口的话却是那样的冷漠:“阿远,京城来人了。”
萧远的面色微微变了变,长眉轻轻蹙起。不等他开口,沈采薇已经一口气把话说了下去:“陛下病重昏迷,关外战火绵延,举国动荡。阿远,你我的感情本不该置于千万人生死之上,是我们该分开的时候了。”
少年的爱恋亦如朝露,美丽纯净却也转瞬即逝。
他们在松山相恋,在松山离别,然后各赴命运前程。沈采薇随着前世自己的脚步走遍北疆的战场,救了无数人命,看见了无数的生离死别,见证了最后的胜利。还遇见了那个被铁血磨成名剑的男人。
等再回京,萧郎已成路人,少时的情意早已如同川流水,一去不复返,再寻不回当年心迹。萧远虚后位以待,天下瞩目,她只能一退再退,终身不嫁。最后,她离开京城,轻车简行,行遍天下,看遍山水丽景,悬壶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