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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事(1 / 1)

“我自然是受了你母亲的嘱托。”大太太拉长了声音,“不过呢,不是那位金姨娘,是你真正的母亲。”

乔容愣住了,真正的母亲,难道是说太太?太太是嫡妻,她却从未叫过她母亲,她只叫她做太太,下人们私底下提起,为了区分,因她娘家姓聂,就叫她聂太太,叫母亲金二太太。

太太吃斋念佛,常年茹素,她每次过去瞧她,她总是慈眉善目得笑着,命丫头摆一桌子素食小点,和气对她说:“容儿挑自己喜欢的吃。”

她埋头吃着,太太笑问她:“这些日子都做什么了?外面可有新鲜事?”

她吃得渴了,喝着茶讲给她听,她听得津津有味,苍白的容长脸上浮起笑容,细眉细眼笑得弯起来,瞧上去更加慈爱。

乔容有时候调皮,母亲拿起鸡毛掸子作势打她,她一溜烟跑到太太那儿去寻求庇护,太太就笑:“跑到我这儿来是对的。”

“万一母亲跟过来呢?”乔容仰脸看着她。

“那不能够。”太太的笃定让她放松下来,她在她那儿吃喝玩耍,累极了就爬上她的床睡觉,她的床上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檀香,她总是睡得很沉。

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太太正弯腰为她掖被子。

太太像母亲一样疼爱她,乔容有十足把握。

她大声说道:“太太绝不会让你插手我的亲事。”

“是吗?”大太太尖声笑了起来,跟那位媒婆耳语几句,媒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这门亲事我也敢接。”

“你接了要吃官司的。”乔容喊道。

没人理她,大太太与媒婆并肩出了花园,往女厅方向去了。

她对媒婆说了什么?乔容心里若有猫抓。

马婆子来送饭的时候,无论她问什么都紧闭着嘴巴不开口,问得急了就说:“你完了,少将军夫人要做延少奶奶了。”

一日心乱如麻,夜里睡下的时候,小厅啪嗒一声开了,是谁?她惊跳起来。

谷婆子和周婆子一前一后沿着楼梯上来,瞧见她站在楼梯口,谷婆子笑说道:“四姑娘,我们奉太太命来请你下楼,太太说了,今夜里我们府上贵客临门,你可要老老实实的。”

既然能下绣楼,乔容由着她们摆布,擦了脸涂脂抹粉梳好头发换了衣裳,谷婆子问周婆子:“怎么样?”

“这么一拾掇,又是天仙一样了。”周婆子讥笑看着她,“要说这小姑娘心可真大,每天吃得香睡得香,一丁点儿没见瘦。”

“好像还胖了点。”谷婆子笑着附和。

“你们两个少废话。”乔容不耐烦道,“就算我成了延少奶奶,也不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两位婆子面面相觑,然后闭紧了嘴巴,默不作声带她下楼,过小厅进偏厅往正堂而来。

没进门就听到大太太在哭诉,她且哭且诉道:“闻老爷,你别听村里人乱说,我们家这些年都靠着启广,我心里当四姑娘亲闺女一般,我怎么舍得对她有半分不好。”

“你将她关在绣楼是怎么回事?”一个威严的声音问道。

“她一听说启广下了大狱,闹着要回杭城,老爷不在家,她一个姑娘家家的,我哪敢让她走,没法子将她锁了起来,她又闹着要跳楼,我只好把通往回廊的门给钉上了,就这也不安分,每日里吹笛子到夜半,扰得合宅不安,只怕是有些疯癫了。”大太太哭天抹泪。

“她的亲事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声音更加威严。

“我收到了启广太太的亲笔信,说是启广如今自身难保,最担忧的就是这个女儿,拜托我给她寻一门亲,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就在咱们延溪村,能得他大伯父的照应。我思来想去,最合适的就是延公子,年纪相当相貌不差家世也算好。延太太也说了,儿子被惯坏了,有些不懂事,生怕辱没了四姑娘,可那孩子心地不坏,就是游手好闲些,管不住嘴爱惹事,成了家娶了亲也就改了。”大太太说得头头是道,“闻老爷倒是说说,延溪村除了延公子,谁能高攀上启广家的四姑娘?”

闻老爷默然片刻说道:“确实想不出。”

乔容在门外站定,向屋中看去,就见居中坐着一位须发花白、不苟言笑的老人家。她推开谷婆子,疾步进去跪在闻老爷面前,带着哭腔道:“还请闻伯父为我做主,不要听信大太太一面之词。”

“闻老爷你瞧瞧,我对四姑娘可没有半分怠慢。”大太太指着她,“脸蛋粉白头发乌亮,比刚来时还胖了一些,就是神志有些糊涂。”

“我神志清醒得很。”乔容大声说道,“闻伯父,父亲曾经说过,已经为我和西安将军家的公子口头订了婚约。”

“西安将军唐晋昌?”里老身子往前探了探。

“没错。”乔容笃定说道,“若不是家中出事,就该三媒六聘了,堂堂一品将军,又和我父亲交情匪浅,不会说说就算了。”

里老嗯了一声:“难怪你从杭城到延溪,唐将军会派人一路护送,你到的那日,他手下的叶小将军曾当面转告唐将军的话,嘱咐我看顾好你。”

乔容愣了愣,随即说道:“确实是父亲拜托唐将军的,因为只是口头婚约,我没敢声张。”

大太太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看着乔容冷笑。

里老扭头看向大太太:“启正家的,既然四姑娘和西安将军的公子有了婚约,她和延家小子的亲事只能作罢。”

“闻老爷,话不是这么说。”大太太说着话,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这是启广太太的亲笔信,落款处盖了启广的名章,只说让四姑娘嫁到延溪,没提和唐家有婚约之事。想来是启广自知今非昔比,西安将军也不会认什么口头婚约,这门亲事已经作罢。”

“父亲如今人在狱中,太太自然可以拿着他的名章随意来盖,即便口头婚约无法认定,这封信也做不得准。”乔容抢着说道,“闻伯父,大太太觉得是我父母害死了松哥,一心拿我给松哥报仇,她逼着我嫁给延公子,就是为了让我生不如死,为了报复我的父母。”

里老皱眉看向大太太,大太太笑笑:“松儿还没死呢,我报的什么仇?你休要胡说八道。”

“闻伯父与我父亲相交甚厚,自然知道我父亲的性情,他再怎么落魄,也不会将我胡乱嫁人。”乔容说道。

里老点头:“不错,依我对启广的了解,确实不会勉强嫁女。启正家的,启正如今身在狱中,四姑娘的亲事不用急在这一时,不妨等他出狱再来定夺。”

“谁知道出狱会在猴年马月,万一启广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四姑娘没有着落,岂不是惹他不安?”大太太说道。

“你别咒我父亲,他不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乔容瞪着她。

“好好好,是我话说得不妥当。”大太太笑笑,“可是,道理总没有错吧?”

里老摆摆手:“这样吧,等启正从杭城回来,让他定夺。”

大太太还要说话,里老已起身向外,到了门口转身对乔容道:“四姑娘,为了你的父母亲,你要保重自己。”

乔容吸一下鼻子:“我知道了,多谢闻伯父。”

她想要求他,别让大太太把她关在绣楼,可眼下能搁置亲事就已足够,其他的,说多了只怕给里老惹来麻烦。

回绣楼的时候,后门外站着一个人,那是绣珠,她穿一身粗布衣,左手拿着铁盆,右手拿着捣衣杵,满眼含泪望着她。

乔容冲她点点头,安抚得笑了笑,转身进了小厅。

回到绣楼,她心中踏实了些,如今有里老主持公道,只需等着大伯父归来。

她每日画画刺绣吹笛子,逼着自己忙碌,累得没空去想远在杭城的父母。

可他们总到梦中来,他们有时候笑着,有时候又在哭,他们对她殷殷叮嘱,却总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夏末秋至,晚间凉风渐起,没有绣珠贴心服侍,她想不起将薄被换成厚被。这夜里睡下,梦里觉得冷入骨髓,起身到壁橱里拿被子,门咯噔一声开了,父亲携着母亲的手并肩走了进来。

她喊一声扑了过去,他们一人一手,将她拥在怀中,母亲说道,“容儿,我们走了,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父亲微笑着点头,“我们的容儿一定能够做到,爹相信你。”

她紧紧拽着他们不放:“你们别走,你们要到哪里去?我做不到,我照顾不好自己,你们不要丢下我。”

他们变得透明,慢慢消失。

她哭喊着从梦中惊醒,唬得一下坐起身,额头冷汗涔涔而下。

那是九月初一的夜里,她再也睡不着,抱膝枯坐着,不敢去想刚刚的梦境。

拿起笛子横在唇边,竟吹出一首完整的《牧牛曲》,磕磕绊绊总是跑调,也不知嫂子听到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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