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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车(1 / 1)

他不依不饶瞪着她,她狡辩道:“我以为唐少将军功夫高强,练就了铁头功,小小枇杷砸不疼呢。”

“爷不只有铁头功,还有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他说着话从腰间抽一把匕首出来,一反手将刀柄递在她手里,“你扎扎看。”

她接在手中抽刀出鞘,尺许青锋寒光四射,她冲着他晃了晃:“那我试试。”

说着话作势往前,他忙忙侧身一躲,皱眉问道:“你还真的要扎,啊?”

“你以为我傻呢。”她收了刀锋递还给他,“给别人兵器,让别人扎自己,你才是真傻。”

他的身子出溜下去,愤愤然道:“我头疼,得睡会儿。”

“那睡吧。”她笑笑。

“还笑,鼓起一个大包。”他的手摁着头。

她偷眼瞄着他,真的肿起大包来了?真的砸疼了?观察来去看不出真假,心中烦乱,抱怨道:“谁让你说我是黑丫头的?”

“你就是个黑丫头,不信照照镜子。”他又递了匕首过来,“没带镜子?拿刀也能照。”

她不理他,他睨着她道:“你砸疼了我,说吧,怎么赔?”

“你想怎么赔?”她小声问道。

他翘起二郎腿,翘着的那只脚转啊转得画着圈:“脚上这双鞋穿了洗洗了穿,都旧了。”

她看着那双黑色软缎鞋,轻声说道:“再给你做一双就是。”

“果真?”他的脚停止转圈,放下二郎腿认真问道。

她点点头:“果真,算作赔你。”

“这还差不多。”他笑了起来,“不过我想问问四姑娘,你怎么知道我穿多大鞋的?”

“你猜。”她笑笑,“猜中了做两双。”

“猜中了,你帮我做一件直缀。”他翻个身侧躺着,笑看着她道,“穿不了那么多双鞋。”

“好啊。”她歪头看着他,“你猜猜看。”

“你偷了我一双鞋,没错,我也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双鞋,丢了也不知道。”他得意挑眉道,“我猜得可对?”

“有叶将军带人把守,别说是一双鞋,就是一根针,也偷不出来。”乔容笑道。

“那,是宝来量的?不对,宝来粗心,那夜里又喝醉了。”他自己摇头,“是绣珠?不对,那个丫头太笨,是巧珍,是巧珍对不对?她眼刁,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期冀看着她,她捂了唇笑:“唐公子可真敢想,你以为巧珍一双眼是尺子呢。”

他凝神想了又想,一个翻身面冲着车厢壁:“爷头疼,睡醒了再想。”

乔容嗯了一声,拿过碟子拈几颗桑葚吃,昨夜里没睡好,渐渐也觉有些困顿,头一点一点打盹儿的时候,听到嗤得一声笑。

打起精神睁开眼一瞧,他坐了起来,正好笑看着她。

揉一揉眼睛嘟囔道:“又笑话人,昨夜里没睡好,困死了,你一夜没睡,就不困吗?”

“那我一夜没睡,怪谁?”他问道。

“怪我。”她老实说道,“其实,我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没看出来。”他哼了一声。

“那,趁着这会儿没事,你睡会儿吧,我不闹出动静,不扰你。”她忙说道。

“不用。”他笑笑,“我下午过来的时候,骑在马上睡了会儿。”

“骑在马上能睡着吗?还不摔下来了?”她疑惑道。

“你想想打仗的时候,如果需要连夜行军,将士们困极了,怎么办?只能伏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合一会儿眼。”他说道。

“好像你打过仗似的。”她笑说道。

他没说话,外面的天色昏暗下来,车厢内漆黑一团,看不清彼此的脸,他在黑暗中开口说道:“我还真打过。”

她不置信说道,“听我父亲说,我朝最近几年没有外患,最大的一场战事已是五年前了,五年前的时候,你才多大?”

“五年前西边一场大战,当时成年的将士死的死伤的伤,敌人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兵临城下,我父亲一声令下,城中十二岁以上男子悉数出征。”他的声音有些黯沉。

“你那年正好十二岁,唐将军拿你做表率,让你身先士卒?”乔容身子前倾着,急急问道。

叶全在外面车头上悬了气死风灯,灯光透进车帘投射进来,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他低低嗯了一声。

“我父亲说,五年前那一仗虽然艰难,可最终我朝大胜。”乔容说道,“难道你们这些娃娃兵胜了?”

“敌方知道我方已是强弩之末,在军营中纵酒狂欢庆祝胜利,没想到我方深夜来袭,他们毫无防备,我们大获全胜。”他的声音里却无半分喜悦,“我们放火烧了他们的营帐,跟着父亲带领的小队人马乘胜追击,将敌人驱逐到国境之外,正要撤退的时候,敌方断后的残部中有人一声大喊,对方是娃娃兵,敌人顿时士气大振,他们回身追了过来,双方短兵相接,打到天色将明,我们仗着人多,将敌方残部全部歼灭,可是,我方人员伤亡过半。”

乔容听得惊心动魄,两手紧握了拳头,紧张看着他。

“我带领的先锋部队一共百人,留下来的就我和叶全,还有常跟着我的三十四个人,一共三十六个,折损过半,他们最小的十二,最大的十六,长眠在国境线的山坡上,继续守护河山。”他咬牙说道。

乔容的眼泪落了下来,轻声说道:“听到父亲说大胜的时候,我挺高兴的,没想到胜利是这样得来的。”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歼灭的不过是敌方残部,这算什么胜利。”他的拳头砸在小几上。

斑驳的光影跳动着,她间或能看清他,两手抱在胸前僵硬坐着,头靠在车厢壁上微眯着双眸,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与冷肃。

她想说什么,终是陷入沉默,良久直起身子,倒一盏凉茶递在他手中,手指触到他的手,微颤而冰凉。

她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呆呆盯着几上的茶壶,可惜是凉茶,若是热的就好了。

他仰脖子灌了下去,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他说道:“当年的大战持续一年多,军粮冬衣常有延迟,战局千钧一发的时候,说好的援军迟迟不到,贻误了许多战机,只有乔财神的清风堂,无论兵部的银子是否给付,药品总是保质保量准时送到前线,挽救了许多将士的性命,我父亲因此与乔财神交好,我对乔财神更是感激敬重,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乔容低下头,翕动着嘴唇说道:“他这样伟大吗?听起来像是个陌生人,他看到我总是笑眯眯的,他纵着我宠着我,在我眼里,父亲只是父亲……”

“你是乔财神的女儿,他如今故去,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他郑重说道,“四姑娘,你可以信赖我,告诉我你为何要进孙府,你为何怀疑孙二太太。”

她抬头看着他,心头闪过刹那间的疑惑,他说这么多,绕这么大弯子,是不是为了套我的话?随即又想,他刚刚的愤怒和哀伤是装不出来的,不由在心底自嘲,乔四姑娘啊乔四姑娘,你竟如此狭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看她不说话,又道:“你告诉我,我才能知道该问崔妈妈些什么。”

“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她是吞金自尽而死。”她艰难开了口,低声说道。

他紧抿了唇看着她,她又道:“母亲没有遗言,一切只能从巧珍的话里推测。我母亲出嫁前曾是钟府老夫人的丫头,我父亲出事后,她拜托钟老夫人在京中多方斡旋,父亲下狱后,她避居天竺寺,等着钟老夫人的书信,八月二十九日,母亲收到书信,钟老夫人在信中说,皇上赦免了父亲抄家之罪,九月初一早起,母亲说要去拿银子,她离开天竺寺,午后拿了一件斗篷回来,拆开来一瞧,对巧珍说被人坑了,夜里,我母亲吞金自尽。”

她的声音很轻很慢,他轻声问道:“你说的钟老夫人,可是吏部钟侍郎的母亲?”

她点了点头。

“哪件斗篷呢?”他又问。

“我收起来了。”她咬一下唇,“里面缝着一些成色很差的珍珠和银饰,应该是被人换过了。”

“就是说,乔财神出事后,金二太太担忧朝廷抄家,将值钱的首饰缝在斗篷里,交给信任的人保管,而这个人将首饰换成了廉价的东西交还,金二太太拿回去拆开一瞧,才知道上了当。”他说道。

“是的。”她两手紧紧绞在一起,“我父亲下狱时的罪名是向外转移财产,虽然我父亲没有做,我母亲确实做了,她因此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害了父亲,也因为父亲下狱,聂太太才买了家里的宅子,母亲将一切罪责都揽在了自己头上……”

她的话音里带了哭腔,她拼命忍着不让自己哭,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弯腰看着她的眼,伸手握一下她手,软着声音说道:“算了,改日再说。”

“不知何时才能再鼓起勇气。”她深吸几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接着说道,“我母亲缝制那件斗篷的时候,用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针法,母亲说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她只教给了我,旁人想要拆开,只能用剪子,而那件斗篷拆开又缝上,母亲竟然没看出来。于是我推测,此人与母亲关系甚为亲厚,应是至交好友,在母亲不知道的时候,她也学会了这种针法。我多方打听,有一个人最为可疑,她叫做金弈,也曾是钟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她擅棋,心思周密,本该是她嫁给我父亲,因为聂太太阻拦,她无奈嫁了一位茶叶铺的小伙计,此人姓李,山东德州人,他们成亲后离开杭城再无音信。”

“可是,你如何怀疑到孙太太的?”他好奇问道。

“孙家二十万两住进二百万的宅子里,我觉得这家人可疑,让宝来盯着他们,有一天宝来跟我说,他们将音楼改成了弈楼,于是,我决定到他家做丫头去。”她自嘲一笑。

“弈楼,金弈,原来如此。”他狐疑看着她,“难道说,你是进了孙家之后,才知道他家小公子是仲瑜?才知道孙大人管过粥厂?”

她点点头,低声说是,咬一下唇道:“你又要笑话我愚蠢是不是?”

“哪里愚蠢了?”他冲着她竖起大拇指,“小丫头,你太厉害了,我都佩服你。”

她扭一下身子:“想笑话就笑话,用不着口是心非。”

“我没有口是心非。”他两眼亮晶晶看着她,“你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小丫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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