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的鳞片冰冷,身上的光却带着淡淡的暖意,那种熟悉到让人嚎啕大哭的暖意。
是父亲宽厚的肩膀,是母亲温柔的双手。
分散在无数条鱬鱼身上,成千上万,如海洋般将他包围。
他抱着最大的鱬鱼,眼泪无声地就流了下来,几条小小的鱬鱼游过来,贴着他的脸颊,轻柔地拭去他的泪水。
再后来,我有时候很讨厌一些来鱬城的人,匆匆路过的就算了,一些知道了鱬城归水的家伙,总是觉得归水残忍而又血腥。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只看到一点东西,就在那边自以为文雅地痛斥这里蛮野无情。
他们懂什么?
舟子颜按了按自己的眼角,浮现出一枚赤红的命鳞。
不是鱬鱼贪食血肉,是城人不愿意离开这里。
鱬城的人没有死亡,活于世上只是一段短程。
他们都是一尾游鱼,最后都会回到鱼群里。
第32章鱬城夜市街如昼
我有一把剑。仇薄灯冷不丁说。
啊?
舟子颜一呆,没反应过来这话题是怎么跳跃的。
别拿随随便便什么破烂东西去做阵眼,你是看不起苍天还是看不起鱬城?仇薄灯起身,与懵愣的舟子颜擦肩而过,想祭天,就来找我借剑。
红衣少年穿门而过,撑开一把油纸伞。
当然,借不借,看我心情。
纸伞拨开一重复一重的雨帘,仇薄灯沿回廊逐渐走远了,走进烟雨深处,只余他最后一句吊儿郎当般的话还没有雨水洗净。
舟子颜站在水阁中,哭笑不得。
又让人找他借剑,又说借不借看他心情。这位太乙的小师祖,难道自己就不觉得很矛盾吗?
真想去太乙宗亲眼看看啊,舟子颜低头对一条鱬鱼说,看看他们是怎么供出这么位小祖宗的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宗门吧?
鱬鱼游过,把淡淡的霞光投在他的手上。
依稀如幼时母亲牵住他的手。
娘,是你么?舟子颜低问,爹,还有你么?
赤鱬徊游。
清秀的年轻城祝望着仇薄灯离去的方向,神色隐约有些像小时候遇到什么难以抉择的事,踌躇犹豫间就会扭头去看父母的面容,想寻求父亲的一个眼神,母亲的一个微笑。时间过去那么久,有些画面依旧清晰如昨。
我我
我不知对错。
我想你们。
子颜子颜!清脆的嗓音传来,小祝女哒哒哒地跑进水阁,陶长老让你过去,说要看看你当初学的东西还剩下多少?后半句话她努力把陶长老阴沉不善的腔调学了个三四分,学的时候大眼睛眯得像月牙儿,显然格外幸灾乐祸,子颜子颜,你要是全忘啦,是不是就要被打板子了?
你以为我是你吗?舟子颜神色如常地转过身,敲了她脑袋一下,你提醒我得抽查你的《典藏》了,再像上次一样耍花招写小抄,当心你的手。
哦
小豆丁把尾音拖得老长老长,老大不高兴。
坏子颜。
想加倍罚抄吗?
坏子颜坏子颜坏子颜!
一大一小两人渐渐走远,赤鱬或左或右,游过他们身旁。
鱬城街道店铺鳞次栉比,远胜枎城。
店以布坊丝行最多,主要集中于潘街一带,绯绫红绸到鱬城人手里就生出了无穷无尽的变化,有成匹堆叠的,有裁衣织篷的,有勾丝挑花的,也有糊灯制袋的,如此等等,又挖空心思琢磨明暗多色的搭配要银红着玄墨、赫赤勾金边、胭脂调石榴、茜素兑粉桃在光里,流离光幻。
冠梳儿卖也!冠梳儿卖也!胡家嬷嬷亲造,手打穿珠也!圆润润一点朗月,明晃晃一弯弦钩,金澄澄一眼招,亮灼灼两穗飘!玉沉沉好个钗头,银雪雪真个簪稍
新折小枝花,罗帛脱蜡像生花像生花嗳!
削刀磨剪,阿有难哉!
市井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鱬城的人口音温柔绵软,吆喝起来时尾音拖得很长,起伏承转便如唱歌一般。
仇薄灯撑着伞,走走停停。
摊主货郎见他撑伞,就知道他是外城来的人,招呼时便格外热情。仇薄灯出手豪爽到可称败家,他挨个地从摊子前逛过去,遇到入眼的,直接掷下金锭银雪,连等小贩货郎手忙脚乱地剪钱还零都懒得,把东西拿了就走。
哎呀呀!五文就够了!五文就够了!
双腿不便的老嬷嬷守着她的冠梳摊子,连连摆手,被仇薄灯这位挥金如土的少年郎吓得够呛,死活不敢收。
她的摊子上自然不像叫卖唱词那样,当真是明月做的珠吴钩弯的环,玉也不是玉只是些比较特殊的琢石,用不起真玉的普通百姓就它们抛磨打光,称之为次玉。诸发冠梳子钗头簪花材质对于仇薄灯这样的人来说,粗劣得简直不堪入目,但老嬷手艺绝佳,一应事物无分大小,掐丝拧花极尽心思。仇薄灯路过时,瞥见摊上有一条缀了黑琢石的束发带,暗纹绣得精致,便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