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收回目光,贺瑶清转过身再去瞧院中那少年,背脊挺直,不卑不吭,只肩头却几不可见得微微瑟缩着。
至此,李云辞才终于松了口,“蓝可王子不必多言,只要于大历赤心,于圣上之丹心可鉴,皆大历朝盟友。”
说罢,便朝侧畔吩咐,“上酒来。”随即拿起酒盏赫然起身,绕过案几向院中去了。
至二人跟前,李云辞顿住步子,“蓝可王子少年碧血源丹心,月处王年迈,王子还是伴于左右的好。”
那月处使者与蓝可闻言皆是一愣,好似才刚听错,良久,使者才唇口微张喃喃道,“殿……殿下……”
李云辞却望着蓝可一双星辉熠熠的眼,抬手拍了拍蓝可的肩,那肩想来是因着紧张,已然绷得犹如一跟弦,李云辞年岁长他许多,身量又高,手掌中的温热从臂膀之上缓缓传入心腔,教蓝可渐渐松怔下来。
这时,仆从已然端了一壶酒上来,李云辞正要伸手去拿。
那使者想来是有些激动,摆了摆手,语无伦次道,“今日我带来月处部的仙酿,原也是想俸给殿下的。”说罢,朝身后人吩咐,“快些上酒来。”
不多时,便呈上一坛酒,边上放置着几个碗盏,碗口之大犹如粗槐。
使者难掩得意之色,“这酒瞧着平常,却加了顶顶金贵之物,我们突厥男子多用此物,可保百福骈臻。”
一直不曾开口的蓝可抄起一个碗盏便向地下砸去,碗盏应声碎裂,蓝可弯腰拾起。
李云辞身后的侍从随即敛眉要上前来,不知晓那蓝可眼下所为何,却被李云辞一个抬眉制止。
只见蓝可拿起碎片,伸出手掌,说时迟那时快,手起盏落,掌中已然嚯开了一条口子,鲜血淋漓,只他好似不觉,将鲜血滴入其余的碗盏中,而后再抡起那坛酒倒了上去,水声潺潺,那酒不知是用什么酿的,竟还混了好些陌生的药香四散开来。
少顷,碗盏已然盛满了酒水。
蓝可双手端起碗盏,顿首慷慨陈词,“闻梁王殿下踔绝之能就日瞻云,吾今日立誓,丹漆随梦绝无二心。”
说罢,便要仰面饮下,不想李云辞出手一把扼住了蓝可的手腕,力气之大,竟教蓝可半分动弹不得。
只见李云辞抬手向身后示意,身旁侍从立刻递上短刃,又是手起刀落,握紧成拳,亦将鲜血滴入碗盏之中。
歃血为盟,蹈锋饮血。
一时间,众人齐喝之声此起彼伏络绎不绝,再看蓝可眸中盈眶慷慨激昂。
贺瑶清看着二人喝下那和了血肉的酒水,心下难掩诧色。可以说,她眼瞧着李云辞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地牢牢拿捏住了一个突厥部落,更教她诧异的是,一个这样懂得谋算人心之人,何以在上辈子会做出舍近求远绕金陵而伐津沽的事来,他分明可以直取金陵,却在津沽枉送了性命。
想来先前,怕是瞧轻了他。
第13章
都是妾身的不是,还请王……
席间各人豪情壮志挥斥方遒,月处部一行激昂青云,那使者好似还要向李云辞献美人,宴已至高丨潮。
这厢美人不美人的贺瑶清倒全然不放在心上,只她略饮了些酒,雍州的酒不比金陵的绵柔,霸道了好些,又加上今日设宴在院中,朔风斐然,教那凉风一吹果然闹起了头疼,又瞧着眼下席面已过大半,遂遣了俞嬷嬷去同李云辞禀了先回后院的厢房休憩。
李云辞那头见着俞嬷嬷来报,遂从熙攘中朝贺瑶清望了过来,只一眼,便又回转过身去。
贺瑶清随即由人搀扶着往后院去,绕过回廊,待过了甬道行出老远,仍能听见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众人慷慨淋漓之声。
直至后院,阖了院门,才终将喧闹都掩在院外。
厢房内典则俊雅,摆设一应俱全,连浴间都有。贺瑶清酒意酊酩,遣走了旁人,只靠着贵妃榻,身上随意搭着一条薄衾迷迷糊糊阖了眼。
屋外星月交辉,廊下虫鸣螽跃。
眼下入了冬,因着屋内已然烧了地笼,故而便在偏侧嚯开了一条窗牖缝儿,虽说有明纸糊着,却总有丝丝凉风掠进来,灯火摇曳,亦在贺瑶清的眼睫下投了一个微微拂动的烛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听得外头院中有些脚步声外屋檐这处来,贺瑶清浅眠,随即睁开眼,半晌,外间人竟不曾叩门,只听得“吱呀”一声屋门被推开。
竟是李云辞,负手入屋内,面色沉沉左右环视,下一刻便瞧见了睡眼朦胧的贺瑶清,鞋子被趿在足下,露着润白的一段脚踝,见着他,还特意去拢了拢不曾脱去的外衫。
屋内煦光婵婵,被地笼的热气一甫,更觉香气之悠然,李云辞今日吃了好些酒,他酒量向来极好,可眼下腹间却莫名升起一股燥热,一时不解却也未多想,只朝外头檐下沉声吩咐,“带进来。”
虽说屋内有地笼,可这般大门敞开外头的凉意还是直蹿进来,混着李云辞身上的些许酒味,再瞧他眼底微微泛着红,贺瑶清略沉眉,也不知他如今又要发什么痴。
少顷,便见着阿二押着一人入内。
贺瑶清的心勐得“咯噔”,酒瞬然醒了大半,饶那人匍匐着身子俯在地上又被反绑着手,仍教她一眼便瞧出了,竟是俞嬷嬷!
随即三步上前蹲下身子将人扶起,俞嬷嬷口被布堵着,只呜呜摇着头轻声叫着,贺瑶清也不敢去扯下布子,只仰面问一旁的李云辞,“王爷,这是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