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舂舂,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今日原不曾穿大氅,可心下有潺潺热意流淌,竟是半点不觉凉。
至王府外,李云辞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了府门外的小厮,继而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台阶入内去了。
庭院深深,院中浮梦几许,回廊九曲,廊下灯火几盏。
只眼下李云辞皆无心思去细瞧,只交代了仆妇去东院报一声平安,便径直往南院去了。
外头天色擦了黑,檐下已然挂起了照明的灯火。
贺瑶清正在偏屋中慢条斯理地翻着书卷,她今日有心事,便差人多去问询了几回李云辞何时归。
正这时,俞嬷嬷叩门道,“王妃,才刚有人来报,王爷已然归了。”
闻言,贺瑶清蓦然起了身,“可有说要与我一道用晚膳?”
那头俞嬷嬷只摇了头,道不曾。
罢了,贺瑶清遂交代了将厨房一直温着的吃食带上,复整了衣冠,这便往李云辞那头去了。
“王爷现下在卧房还是书房?”贺瑶清侧身问道。
俞嬷嬷思忖着,“王爷今日公务繁忙,一回府连老夫人那头都不曾去,便入了书房,眼下想来应该还在。”
二人至书房外头时,果然见阿二立身站在檐下,书房门正开着。
贺瑶清一人拿了食盒上前,阿二引她入内。
便见李云辞正坐在案几前,头都不曾抬,一手握书卷,案上的烛火映着,晃动着他的眸光。
贺瑶清敛衽行礼,“见过王爷。”
李云辞这才抬了眉眼,不自然得轻咳一声,随即放下了手中原也不稍怎么翻过的书卷。
“今日你寻我?可是有事?”
“王爷可用过晚膳了?倘或不曾,不若用些?今日是府中的厨房做下的,想来皆是您平日用惯的。”
李云辞闻言,也不作声,只施施然起了身,行至紫檀木雕花桌旁,才轻颔首,“也好。”
贺瑶清上前将食盒中的吃食拿出布好。
李云辞唤贺瑶清坐下一道用,她便也不推辞。
食不言,待李云辞膳毕又漱了口,贺瑶清才差人将东西收拾了。
“现下可说你的事了?”
李云辞一手置于膝上,下意识摩挲着襕袍下上好的缎面,丝滑犹如谁人莹润的肌肤。
屋内烛火熠熠,应在他跟前之人的面上,亦将她耳畔细软的鬓发称得旖旎静秀,瞧她虽是垂了眸,可眼睑之下眸光宛若宝珠,正随着柔和的火光微微颤动着。
良久,才听得她细软报赧的声音,
“妾身……原是不情之请……”
“今日原与东珠……一道出府去了。”
说罢,便悄么儿抬了眉眼望向李云辞,不想他亦在看她,只瞧不出半点神情。
心下蓦得慌乱,随即垂首,再不敢瞧。
只唇口呢喃,“于街上阴差阳错碰上了一少年叫阿迎,他们一行人十二三岁的有四五个,还有三两个五六岁的孩童,短褐穿结,簟瓢屡空。身无所长,只怕会误入歧途,我便想着……”
“想着王爷可有什么好法子?也教这群少年有个墩身之处。”
“那个叫阿迎的少年,妾身瞧他说话皆是有礼,也是个知耻明羞的,想来是念过学堂的。”
话毕,贺瑶清便轻阖了唇瓣,再不作声。
只李云辞现下也不知在作想何事,半点儿声响都不曾出,凭白教她唿吸渐乱。
半晌,才听李云辞开了口,声音轻缓,听不出旁的情绪,“今日你与东珠出府去了?想来又是她缠着你的罢。”
贺瑶清心下一愣,不想李云辞开口竟说起这个,正愕然不知要如何应之时,便又听到他的声音。
“那群少年在何处,明日我差李宥去瞧一瞧,问问他们自个儿的意思,只十二三岁的,年岁上到底小了些,若想待在我军营,怕还得先吃些苦头。”
顿了顿,复道,“另几个五六岁的娃娃,先送去学堂罢,总要启蒙了识些字才好。”
“如此,你看如何?”
贺瑶清唇边的笑意已然敛不住,心下之愉呼之欲出。她原也是这么想的,竟与李云辞不谋而合,“王爷冰壑玉壶之心,这般已然再好也没有的了。”
贺瑶清一桩事落了定,心下一松,便敛衽行礼退出门外去了。
李云辞仍旧坐在桌旁,望着贺瑶清推门而去的背影怔神。
起初,唇角不过微微勾起,而后渐渐漾起惑人的笑意。
他想起先头在陈氏家中,郑掌柜那桩事,她是如何撇开他自行去处理的。
而她今日能为着这桩事来寻他,两相相较之下,想来从前是他行了错处,教她以为他是个不好相与的,故而才事事不愿说与他。
而后几日,府中渐渐热闹,不两日便要除夕,只因着今年是头丧,故而不好大操大办,便只稍稍挂了几个红绸喜番。
左右无事,贺瑶清便不曾出屋,多是在屋内打棋谱,要么剪些窗花贴在窗户上应景。
俞嬷嬷告诉她,蔺璟一众已然回了金陵城。
贺瑶清心下无波,心道他走了才好。
倒是东珠,隔三差五地便往她这处跑,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腻在贺瑶清身旁都能待一仄日的。
这日刚过晌午,贺瑶清正在窗下瞧话本子,因着屋里燃了地笼,便嚯开一条窗户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