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妾身来送衣衫。”
说罢,贺瑶清行至李云辞身后,便抬起藕臂,将衣衫搭在淞南木雕花和合屏风之上。
一回头,贺瑶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险些低呼出声。
她看见了先头中衣肩膀处的赭红色从何而来,他肩胛上头有一处伤口,几可见骨,想来先头是抹了药,黑乎乎斑驳得覆在上头,内里红肉翻出,隐隐还在渗着血珠,一片泥泞。
李云辞仰面躺着,一唿一吸之间胸口缓缓起伏着,晃起水中的尦尦波纹,一手拿巾帕沉入水中绞了水便往身上擦去,受伤的一处臂膀从始至终都不曾动过。
贺瑶清心下微恫,鬼使神差地缓缓探过身子低下头去,檀口微张,朝那翻着红肉的伤口“唿”得吹去一口气。
巾帕倏地一顿,李云辞随即睁眼豁然转过身,浴桶中的水随之翻涌,抬手一把扼住贺瑶清的手腕,直将人拉至跟前。贺瑶清一时不及应,身子撞在了浴桶上头,可那李云辞的手劲委实大得吓人,倒似是使出了战场上头杀敌的气力来拿她,重心不稳,甚至连声都不及呼,一个跟头栽入浴桶内。
浴桶之大,原二人相对而坐都绰绰有余,贺瑶清脚底打滑不能触底,只得在水中扑腾着,直待呛了两口水,才被一双有力的手掌从水中抄起。
映入眼帘的便是将她从水中捞起的那人胸前水光淋淋的一片,骨架坚实,背阔胸宽,水珠顺着肩膀流淌在胸肌上头随即没入水中,荡漾起层层波澜。
贺瑶清通身全湿,钗发横乱得立在他身前,堪堪只到他胸口,水珠从她的松散的发尖滴落,她今日勾画的眉、点的口脂,想来如今已全然不能瞧的了!从不曾有这般狼狈挂相过,胸臆间全教委屈形秽填满,一时羞愤难当,哪里还端得住什么袅袅淑女娉婷之态来!
檀口微张地喘着气,仰面气道,“——你做什么呐!”
话毕,眼中的热泪再含不住,只混着脸上的水珠一时教人分辨不清。
第10章
妾至小睡相便不算好,怕……
瞧着面前落汤鸡一般的人,襦裙眼下纳饱了水,湿糯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层若有似无的曼妙,李云辞神色古怪,随即眯起眼,声线喑哑,“你又在作甚。”
贺瑶清一时瞠目结舌,她才刚在作甚?不过是瞧着他伤口可怖——
是了,他李云辞本就不慕她,甚至心下将她当贼人一样防备着,不让她出府,不让她给老夫人请安,如今他受了何样的伤,可不就是“干卿底事”么?
要她作什么态!
想起才刚下意识的“行事”,贺瑶清倏地一阵面热,心下是知羞识廉,可才刚腰间撞上了浴桶实在是痛,百感相交,哪里还说得出什么辩驳的话来。
随即低下头,置气一般闷着声,“是妾失礼。”
说罢,再不去瞧李云辞,迈腿爬出浴桶。因着眼下是李云辞在沐浴,故而那垫脚的脚蹬便不曾放置在侧,贺瑶清只得佯装无异,那艰难翻身的样子也委实算不得好看。正这时,身后的李云辞伸出手,一掌便扶住她的腰,四平八稳地将她托出了浴桶。
贺瑶清站定,头都不曾回,背着李云辞略略福了身,只道多谢王爷,便掀了幕帘出去了。
外头的俞嬷嬷早听得了里头的动静,原以为是新婚夫妻的打闹,待见着贺瑶清出来,一时怔楞,慌忙寻了干净的衣衫帮她换了。
“王妃怎得弄成这番模样。”
贺瑶清原是止了泪,被人这般一问,那眼泪便又要落下,又不想旁生枝节,只得强忍着,随即吸了鼻子,“无碍。”
待李云辞穿好衣衫出来时,阿二寻来的大夫已然在候着了,贺瑶清垂眸在一旁瞧着,暗道她果然是多管了闲事,人早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又是宽衣上药,赤身露体,贺瑶清自然也不想瞧,遂替李云辞阖上门便去小厨房瞧先头备下的饭食了,虽说她如今心下不愉,可合该她做得却不能不做。
待一切准备妥当,贺瑶清正吩咐仆妇于房中布膳,那头李云辞已然上好药穿好外衫过来了,随即入内坐在案几旁,一旁的仆妇递上筷子,李云辞便用起了饭食。
贺瑶清立身站在一旁,垂眸不语,其实瞧着甚是乖巧,李云辞却总觉得她神情恹恹。
不过用了三两口,李云辞疑惑开口,“阿二不曾帮你寻做苏菜的厨子么?”
一旁的俞嬷嬷见状,忙浮着笑意卖起好来,“是王妃知今日王爷归,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下的。”
李云辞侧转过头,望着立身在旁的贺瑶清,眼下她已然换了一件烟青色的衣衫,发髻许是不及重梳,只用一根发簪简单绾起,错开眼眸,遂道。
“坐下一道用罢。”
大历朝男尊女卑,原男子与女子不可同桌而食,只眼下贺瑶清倒也不似旁的人一般婉拒再三,不客气得端坐下,一旁的仆妇递了碗筷,便用了起来。
贺瑶清瘦弱,饭量原就小,何况今日的菜原也不是她所喜的,故而不过三两口便放了筷子,随即吩咐备水沐浴。
又朝李云辞毕恭毕敬地见礼告退,才缓缓退下。
李云辞眉头微敛,却也不曾说什么,只颔首应下。
待沐浴毕,外头天已然暗了,李云辞不在房内,想来是在书房,贺瑶清便靠坐在床榻之上打着棋谱,一旁的俞嬷嬷又要出主意,“都说小别胜新婚,怎的眼下王爷都不曾回屋来?”
贺瑶清听得腻烦,正要说话应对,正这时,外头女使报说王爷回了。
俞嬷嬷忙退了下去。
李云辞入屋后便立身站在屋中,朝她望了一眼便不动了,贺瑶清几不可见得撇了唇角,爬下床踏行至他身旁抬手替他宽衣,已然做过几回,故而这回顺畅多了,待宽好衣,李云辞不曾多言,随即转身,却在床榻面前顿了步子,贺瑶清见他望着床榻之上两床被衾,遂开口,“妾至小睡相便不算好,怕冒犯了王爷。”
李云辞倒也不曾作声,掀了一床被衾躺了下去。
贺瑶清只当他是对自己眼下有这番自觉甚是欣慰,待吹熄了烛火,下了帐幔,往床榻内里爬去,这回她谨慎再三,不曾碰到他半点,轻轻抖开被衾钻入,翻身朝着内里,阖眼睡去了。
帐中唿吸声渐平缓,李云辞缓缓睁开眼,侧眼瞧了与他隔着一条被衾的贺瑶清,云枕乌发,正是酣睡好眠。
李云辞唇角微动,忽得阖上眼,兀自压下心头古怪之感,再不理旁的。
翌日,俞嬷嬷来敲门叫起,贺瑶清起身时才发现李云辞早已起身,只这回却不曾唤她起身伺候他穿衣。俞嬷嬷替贺瑶清梳妆时,悄么儿于贺瑶清耳边轻声道,“王爷如今正在书房。”
说罢,又催促着贺瑶清去寻李云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