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日头正要西落,暮霭沉沉之际,窗户大开,昏黄的日光透进来,将屋内都陇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处驿站比洪都的驿站大了许多,连带着房间也宽敞了许多,贺瑶清环视一周,便见李云辞正在案几旁,慢条斯理得翻着书。
贺瑶清至桌旁倒了一盏茶水,继而步履纤纤得行至案几旁,翘着兰花指小心翼翼地将茶盏置于李云辞跟前,喁喁细语道,“郎君,请用茶水。”
言讫,李云辞却连头都不曾抬一下,眉眼便如贺瑶清初初入梁王府时那般淡漠又冷凝。
贺瑶清见状,眉头轻蹙,闷声道,“你眼下,是要故意气我么。”
语毕,那头李云辞将手中的书册掷于案上,只听得“啪”的一声,随即便是他怒极反笑的声音。
“究竟是哪个是故意气人的那一个?”
闻言,贺瑶清面上讪讪,忙行至李云辞身旁面朝他坐下,避重就轻得唤着郎君,声音又细又软,只顾着撒痴。
李云辞眼下却不肯轻歇,挑了眉眼,“那个叫荔儿的心思只差不曾写在脑门上了,你竟还能允了她跟着,你究竟是如何作想的?可是你全然都不在意我么?”
贺瑶清随即启唇轻声相驳,“我哪里想允,原不过是想着她先头在我绣坊中做绣娘的,日子本就清苦,眼下落了难,一时没有去处,便想问问你可有旁的去处可以安排,哪曾想你竟说让我看着办,此处我人生地不熟,我能如何看着办?”
李云辞闻言,面色这才有些微微的松怔,继而勾了唇角,朝贺瑶清瞥了一眼,“当真?”
贺瑶清顺着台阶,连忙便应了下来,点头如捣蒜,直接发髻上的钗环晃得叮当作响。
“自然是真的!原人心隔肚皮,我识人本就不行,如何比得上你呀,慧眼识珠,一眼便知晓那荔儿醉翁之意在何处么?她先头在我绣坊时话亦不多的,每每你在对过茶楼坐着时,也不曾瞧见她朝你多瞧。”
话毕,又添了一句,“何况,我家郎君样貌生得好,招蜂引蝶的事儿也不好皆怨我,是也不是?”
“我都差阿二将人送走了,郎君莫要生我气了罢……”
贺瑶清垂了眸伸了手指轻轻勾着李云辞的袖襟,纤细的指节便有意无意地绕着衣袖打着卷儿,一圈又一圈直接将衣襟缩至李云辞手腕处才微微松了,继而又一圈一圈地卷起,周而复始,好似得了趣儿。
李云辞一低头,便见着了这样一幕。
身畔之人一手撑着坐塌,身子倒似是没有骨头似的只差没有靠在他身上了,眼眸低垂,让他只瞧得见窗外最后一缕日光下头隐隐轻颤着的眼睫,还有便是她另一只不得闲的手,正在把玩着他的衣袖。
倒似是拿捏住了他的七寸,知晓他定然不会真的与她生气,便随意与他油腔滑调了。
那模样不过一眼,便扰了李云辞的心神,只觉娇酥不已,亦教他恨不得当即便将她拥入怀中,哪里还舍得与她生气。
贺瑶清正瞧着李云辞袖口上头繁复的花纹,心下琢磨着先头替他绣的那件衣衫还不曾得机会给他,又想着他眼下这件衣衫虽说瞧着便是价格不菲,皆是上等的好料子,可袖口的金线缕得太厚了些,金线原就硬,这般行动多有不便,没得不经意划了手可如何是好。
正是百转千回之际,不想李云辞却倏地抽回了手,亦将她手中的他的袖襟一道抽开。
贺瑶清一时不及应,抬眉望着李云辞,一脸茫然地撞进李云辞晦暗无明的眼眸中。
李云辞收回目光,刻意沉了面,一字一句闷声道,“你还将衣衫给她穿了,那原是我一件一件替你挑的,我瞧你面上竟半分犹豫都不曾有,轻易便给了旁人。”
闻言,贺瑶清心下陡然一紧,这才想起她竟作下这般错事,无怪乎李云辞这样生气,可眼下荔儿已被阿二送走了,衣衫想来也讨不回来,便是讨回来了也再不会穿,一时愤懑不已,眉头当即蹙成了一道小川,更是愧怍不已。
李云辞见贺瑶清不置一词,复道,“想来在你眼中我亦是如此,日后你腻烦了便也可以随意将我推至旁人枕畔。”
贺瑶清听罢,当即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应,面上更是震惊不已,愣了半晌,才轻呼一声,“天爷呀——你——”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哪个腻烦了哪个要去寻旁人,我今日做下了错事,你便要这般上纲上线么?还要不要我活了?”
只话音刚落,李云辞一副“你不曾么?”的表情便望了过来,直将贺瑶清望得好一阵心虚。
从前在王府南院偏院时,她确实让李云辞另娶了东珠的,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现下倒好,皆成了她的不是。
亦让她在今日这事儿上头矮了半截气焰。
眼下到底是她的不是,自然不好再嘴硬,只得复软了声线讨好道,“原是我错了,你莫要生我的气了罢……日后再不会的,你送我的东西我定然皆一一放好,莫说是给旁人,便是瞧亦不给瞧一眼的。”
闻言,李云辞挑了眉,“当真?”
贺瑶清慌忙点了头。
可李云辞却还是一副“我不信”的模样,直恼得贺瑶清心跳皆是杂乱无章。
“郎君要如何才肯信我?”
李云辞微微回转过头,眸光灼灼得望向贺瑶清,其实自她坐到他身畔与他低声絮絮之时,他的气便消了大半,后头再说,不过是逗弄于她。
月牙儿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了树梢,稀薄的月光从大开的窗口甫进,映着贺瑶清眼眸晶莹剔透,唇瓣上头好似抹了一层上好的口脂,教人忍不住衔住细细吮吸。
李云辞心下默了又默,那点逗弄她的心思现下却全然成了磨砺他自己,唇口不住地发干,喉结微微滚动着……
视线不受控似地缓缓向下游弋,眸光不定,恍过一丝不自然之态。
不过一瞬,便又慌忙收回视线。
继而道,“原瞧你着湘妃色,最是好看。”
闻言,贺瑶清见状,面颊一红,已然知晓李云辞这厮在作想什么,默不作声地抿了唇,在李云辞的注视下起了身,云履纤纤行至那大敞的窗牖前,抬手落了窗棂,阖上窗户,将那洒满屋的清辉皆关在了外头。
因着屋内还不曾点灯,瞬然便暗淡了下来,将二人的交缠又错开的眸光、轻缓又低沉的唿吸皆湮灭在寥寥黑暗中。
渐渐地,贺瑶清缓缓行至桌前,在桌面摸索着烛台与火折,倏地便点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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