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方一扬鞭,便又往东面去。
马车跑了好些路,贺瑶清才想起为何方才的墨大夫好似不认得她一般,她眼下面上还贴着面皮,墨大夫自然不认得。
可她先头下马车之际,分明觉得墨大夫在候着她,那几句莫名其妙之言,亦好似是与她说的。
心下一时不明,却也多气力再抽神想这许多。
待至雍州郊外,天已然大亮,想来众人得了消息,出城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贺瑶清时不时地掀了车帘向马车后头望着,却见出城之人少有男子,遂向乾方问道。
“我瞧着出城之人皆是妇孺,男子呢?可是待在城内了?”
乾方视线向着前头,微微侧转了头朝马车内道,“想来男子是想留在城内与巡防兵一道抵御突厥。”
闻言,贺瑶清眸中酸胀不已,回身望着身后多是怀抱孩童的妇人,再想着眼下城中还有许多人连城都不想出,俨然是要与雍州城共存亡之态,一颗心缓缓抽痛着。
按乾方的话来说,不过两天,突厥人便要至雍州城下,便是两万巡防兵死守,也守不住三天,根本撑不到李云辞回,若雍州城破,多少黎庶涂炭民不聊生。
贺瑶清倏地转头,复朝乾方问道,“老夫人呢,东珠她们呢?”
“她们想来另有人护送的。”
“当真么?”贺瑶清追问。
只言罢,乾方却不曾再应,贺瑶清见状,心下一时默然。
已然知晓乾方未必说了实话,便是东珠出了城,老夫人亦不会出城的……
马车行至郊外小径,道路自然比不得城内青石板的街道走起来那样平稳。
贺瑶清心乱如麻方寸大乱,一颗心随着马车的车轴滚动上下颠簸着。
几个时辰后,终于至鄞阳,只待入了城,从东城门出了,便是出了雍州地界。
眼下鄞阳城外已聚集了好些人在等着入城,贺瑶清抱着行李缩在车厢内的一角,因着前面人多,也不好再驾马,乾方便下了马车,一手牵着马缰,一步步向前缓步前行。
外头有孩提的哭闹声,有妇人轻声哄骗之声,还有几个男子的咒骂之声。
“人这样多,不知要到几时才能出城去。”
“急什么,突厥还有两日才能至雍州,够你跑的了。”
那男子骤然被怼,也不恼,只嗤笑道,“你莫要在这处阴阳怪气!妇人家家的懂些个什么!李宥家的小公子眼下就被挑在突厥人的旄旆上头,那小公子先头在雍州城便是赶马走球的好手,如今却也是这样的田地,我这般原只会种地的上去也是个死!”
蓦然闻言,贺瑶清脑中只觉“轰”地一声炸开,也顾不得旁的,当即掀了车帘探身出去朝方才说话的男子大喊。
“你说的可是真的?李宥家的哪个小公子?”
那男子回身见是一个娇俏的妇人,上下打量一番道,“李宥家还有几个小公子,自然是那个李行澈了。”
听罢,心下蓦得一阵绞痛,直痛得人背脊弯曲,连唿吸都瞬然教扼住了。
良久,贺瑶清才颤抖了双唇,推开车门一手置于正在底下牵着马缰的乾方的肩上,迫他回身过来看着她,一字一句质问道。
“他方才所言,可是真的?”
乾方背脊渐僵,连那紧紧攥着马缰的手都在微微战栗着,骨节发白,手背上青筋冒起。
饶乾方默然不语,可他的模样落在贺瑶清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一瞬,贺瑶清当即瘫软了下来。
上辈子在蔺府时,李云辞如何举兵又如何势如破竹又如何在津沽殒命,皆是听蔺府的女使说的,战争如何残酷,突厥人如何可恨皆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
从不曾如眼下这般,离她这样近。
阿澈,那个大雪中朝自己顿首行礼的少年,那个与阿迎一道在院中切磋却处处让着阿迎的少年,那个分明他自己还是一个不曾长大的,却少年老成时时将阿柔护在身后的少年……
如今被挑在突厥人的旄旆上头……
是死是活都不知晓……
贺瑶清眸间不住得泛着热意,已是呕心抽肠凄入肝脾之态。
半晌,抬起头,朝乾方喊道。
“回头,我要回雍州城去。”
可乾方却半点不理她,只牵着缰绳随着人流向鄞阳去。
贺瑶清见状,一时怒不可遏,呵斥道,“你听到了不曾!我要回雍州城去!”
那乾方这才微微转过了头,轻声道,“军令不可违,主子赎罪。”
因着在外头,乾方不曾唤她王妃,她自然知晓乾方口中的“军令”是谁的令,可她如今管不得这些!她就是要回雍州城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都要回去……
可乾方仿佛是个木头,饶贺瑶清在后头如何泼闹,就是不理。
贺瑶清气急,话再说出口,已是口不择言。
“雍州城眼下正是水深火热之际,许多男子连城都不曾出,誓要与雍州城共存亡!你如今却似个逃兵一般在这里与我纠缠,乾方,你对得起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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