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李云辞,贺瑶清心下已然盘算着要如何委婉相拒,虽说苏凤卿于她有恩,可她亦是在回报了的,那“无缝天衣”原就是寻雁堂的镇店之宝,如何能轻易做给同行?
只今日李云辞这般横插一足,也不知是为那般,当即心一横,面色如常朝苏凤卿道,“不知是要做何样的衣衫。”
苏凤卿原还在为着阿二冒犯之言悒悒然,却不想听到贺瑶清所言,已然是应下了的,一时欢欣不已,也不理旁的,只低眸轻声道,“便是先头寻雁堂开业那一件,不知可会太过麻烦瑶娘?”
声音刚落,阿二骤然觉得周身气压低了,悄么儿侧眸朝李云辞望去,只见李云辞手中正铺着一块帕子,一手捻动上头的刺绣花纹,骨节微微发白。
旁人或许不知,那苏凤卿这般唤着“瑶娘”,只暗叹自家王爷都不曾这么唤过罢。
这头贺瑶清只笑道,“苏掌柜见外了,不知尺寸可带来了?”
“照着我的身量便是了。”
闻言,贺瑶清行至李云辞身侧探身在柜台内拿了软尺,却不曾朝李云辞瞧一眼,连眼尾的余光都不曾给一个,倒是全然将李云辞当了空气。
只朝苏凤卿轻声道,“有劳苏掌柜。”
听罢,苏凤卿随即双臂一横,贺瑶清拉开软尺丈量着,软尺在手中如丝带舞动,肩宽、臂长不过转眼便量好了,剩下的便是胸围与腰围。若是换了平日里头,腰围与胸围便有翠儿来了,只如今翠儿不知去了何处。
那头李云辞面色渐凛,当即掷下帕子,转过身往门外去了,阿二见状随即跟上,却不想李云辞行至门槛处又倏地停了步子,教身后亦步亦趋的阿二险些撞上他的后背,阿二赶忙顿住步子,一时不明所以。
又见李云辞转过身,兀自寻了座儿坐下,一手轻叩案面,不发一言。
贺瑶清手中软尺交叠,正是进退两难之际,不想手中一轻,便见一双手从她手中接过了软尺,顺着那双手向上一瞧,竟是苏凤卿。
那苏凤卿朝贺瑶清言笑晏晏道,“瑶娘,我自来罢。”
说罢,自拓开软尺围着腰际与胸际圈量了一番。
贺瑶清眸中泛着感激,微微颔首,转身去了柜台内拿了纸笔,待苏凤卿报了数儿,当即记了下来。
至此,苏凤卿也不曾久留,与贺瑶清约定了来提货的时日,便要告退。
贺瑶清一路相送,苏凤卿临出门前时,转头朝她示意,附耳轻声道,“那人与瑶娘相识?”
“先头包下我铺子里头的绣样的,便是那人,却不相熟。”
闻言,苏凤卿微微点了点头,又嘱咐道,“你原是一女子,身旁又无男子相帮,遇事小心些,若有用得着之处,差人去寻我便是。”
“那公子我原是认得的,不是个好相与的,瑶娘小心些,莫与他深交。”苏凤卿不知李云辞身份,又想着李云辞先头的李家妹妹便是在刺绣上头惯有些本事的,只当李云辞是在偷师学艺,故而小声规劝。
说罢,才跨步出了门槛。
只苏凤卿的声音虽是轻而又轻,李云辞却是一个字不漏的全听了进去,随即嗤笑出声。
待人走了,李云辞才施施然站起身,行至贺瑶清跟前,横展了臂膀,不发一言。
那模样,分明是要她替他丈量三围的架势。
贺瑶清倏地敛了眉头,瞧着举止怪异的李云辞,“作甚?”
“我要与那苏凤卿做一样的衣衫。”
贺瑶清却半点不客气,“这位郎君,还请出了门左拐,好生排队去。”
“苏凤卿既不用排,何以我要排。”
“阿二瞧你与瞧旁人的标准竟这般不一,他身边便站了个皮厚如城墙之人,竟也好意思说旁人面皮厚。”
阿二正是垂首之际,不想这火竟烧到了他身上,只得将脑袋垂得更低,降低存在感。
“苏掌柜于我有恩,若不是他,我眼下还不知该何去何从,你何以与他相提并论?”
“想来,你竟不知害臊二字如何写。”
声音薄怒,屋中的账房不明所以,却也识相地转身入了内间。
言讫,李云辞面上一沉,倒似是被刺了一下,眸色深深,缓缓放下双臂,直接轻颤,慢慢行至贺瑶清身侧,轻声道,“阿瑶,先头是我不对,我误会了你,我已然瞧到信了,才知你在府中的不易,你骂我罢,我这样混账。”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连招呼都不曾打一个,豁然破开这段时日来建筑好的盔甲城墙,钻入了贺瑶清的肺腑,直将她的心肺凿得千疮百孔,露出先头鲜血淋漓的伤口,鼻尖更是酸涩不已,那透骨酸心之感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心下那点子不可言说的委屈翻涌不止,眸中渐热,好似下一刻便要落下泪来。
李云辞望着垂眸不语的贺瑶清,只瞧得见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她梳了发髻,露出了纤细白皙的脖颈,耳畔不知因着什么微微泛着红。
“你莫要听我母亲的,我只当东珠是妹妹……我……心悦……”
正说着,李云辞又向前跨了一步,至此,二人间的距离不过半臂之隔,遂伸手要去捉贺瑶清垂在身侧藏于袖襟中的一双玉手。
不想贺瑶清一个旋身,错开了李云辞,教他一只手悬于半空,亦教他不曾说完的话也说不出口。
贺瑶清仰面望向李云辞,秋瞳剪水,眸中染起的星点泪意亦全退了回去,再开口,又是不尽的淡漠。
“这位郎君,请自重些,若是要买衣衫,还请依着规矩来。”
说罢,转头朝内里唤了声翠儿,“带郎君去外头排着,怎的跟着苏掌柜一道进来了你们竟不知晓么?”
说罢,转身入了柜台内,拿了纸笔悬了手腕兀自写着,再不去瞧李云辞面色如何。
那头李云辞被不明所以的翠儿引至外间,只如今再到先头的队伍中去旁人也不会肯应,只得行至队伍的尾端立身站着,阿二亦跟在身侧。
“主子不必挂心,那苏凤卿与主子霄壤之别,他算得哪根葱。”
这话说出来原是替李云辞出气的,不想李云辞侧眸朝阿二睥来,“你也瞧出来那苏凤卿对她心思不一般?”
不想话音刚落,阿二还不曾答,那排在李云辞跟前的那人倏地转过身,“苏掌柜有心思有甚稀奇,寻雁堂的掌柜原就是死了丈夫的寡妇,我瞧是便是很登对的。”
那人说完,面上还挂了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施施然回转过头。
只李云辞的面沉得犹如夏日雷暴前的乌云阵阵一般,半晌,抬手拍了那人的肩,见着那人回过身,才一字一句道,“你如何知晓她死了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