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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男同竟在我身边
早在流言扰耳前,舒红袖就耗过些力气打探花剪夏,一并知道了很多,知她高挑、漂亮、性子沉郁。
舒红袖隐隐察觉到了二人的一些相似,她有些不高兴。但她没有怨言。她在教坊那几年将眼练得敏锐,她清楚韩临从没在她身上找过别人的影子。
舒红袖的出身并不差,她祖上是官宦人家,到父亲这辈,官职虽小,也并非教坊那些受家族牵连或为求一口粮而被卖来的可怜女孩子。
或许她官职极小的父亲再有个儿子,她也会被节衣缩食,但他没用,再生不出来孩子。她的父亲自小有痨病,被祖母惯得坏了性格,自私、馋嘴、虚荣,嗓门大,事却办不成。兄弟分家后,本来殷实的家底,被吃喝玩乐败得家徒四壁。她母亲不识字,殷勤如母牛,为人洗衣缝补,将这个家勉强维持着。
但她的母亲依旧拉不起这个烂摊子,家境日日败落下去,她父亲做主,将读学塾的七岁女儿送去教坊司,指望她学成舞,仗着好相貌,嫁去个官家做妾室,令他后生不愁。
练舞很苦,而且练舞就读不了书了。舒红袖起初回家,总告诉她娘她不想练了,她想读书。她娘老实,畏惧着她虚张声势的爹,只揉着她的摔伤,心疼的落眼泪。
舒红袖八岁时,母亲因日夜劳累,被大街上的车马撞到,躲避不及,丧了命。自那之后她便很少回家。
她舞跳得好,教坊的人很看重她,想留她下来。她父亲为得快钱,与人签了押,把她卖给了教坊。因有了契书,教坊的人换了态度,她们逼她,打她,她比同龄女孩子高一头,为了维持她的身形纤瘦,他们每日只给她吃很少的饭。舒红袖饿昏过很多次。
从前一起读女塾的同学也有来学舞的,她们是喜欢,觉得水袖挥起来漂亮。她们给每日接送她们的高大父亲展示粗陋的步调,难看的舞姿,但对满心都是女儿的好父亲,那步调犹如仙女跳的。他们爱抚女儿的头发,带来精致糕点,说饿了吧,多吃点。
红袖总饿着肚子留在舞室很久,只是为了看那些慈祥的,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拥有的父亲。
她的亲生父亲是喝酒喝多坠水而死的,舒红袖没回去看他最后一面。她不想要这样的父亲。本就不多的家产也被她父亲的三个哥哥瓜分干净。
后来那些女塾的同学兴是也觉得没什么好玩的,也不跳了,都去交流刺绣、诗书。舒红袖再见不到那些慈爱的中年男人。
教坊司的人逼她跳舞很紧,她百无聊赖,觉得活下去无意义,便引烛台,放了一把火。她缩在教坊司的最里面一个角落,只想这辈子快些过去,许愿下辈子就有一个高大的、慈爱的、手臂结实、怀抱温暖、不将儿女当做工具的父亲。
却未想到那把火,将韩临带来了她的身边。
不需用下辈子,老天赐给了她这样合适的一个父亲。
韩临虽不肯,舒红袖却执拗地认定了他。
舒红袖知道那个花剪夏也使鞭子,因此尽管趁手,她仍舍弃了这个武器选择。韩临见自己使鞭子,要是想起花剪夏,一定会很伤心。
红袖想做一个乖女儿,不让好父亲难过的女儿。她好不容易拥有的这样的父亲,她不想失去他。
名义上舒红袖是上官阙的养女,她不讨厌他,他俊美无匹,也常笑。韩临常出门,更多时候,都是上官阙为她忙前忙后,问她在舞坊如何,每个方面都像个寻常的养父,舒红袖也唤他“叔叔”“上官叔叔”。
可相处下来,她发觉上官阙性子藏得很深,又狠。他其实并不如何地在乎她,照顾她,只是因为是韩临领来托付给他的。这人只适合做同谋。
舒红袖更向往,温暖的,敦实的传统父亲。她还是喜欢韩临。尽管她了解到他自幼丧父,不擅长同女儿谈话。但没有关系,她去找他主动跟他说话就好了。
可惜因为那该死的流言,韩临疏远了她。
但她不怨韩临,好的父亲该有这份道德。她的眼光多好。
舒红袖撞破上官阙和韩临,是韩临搬去京郊湖上不久。
很多时候,上官阙总把韩临叫来上官府说事,有时他也在府里吃饭、留宿。
韩临为躲着她,总挑在她有事留在舞坊连夜排舞,或是其他回不来的时候到上官家,她不常单独同他会面。
那次也是意外,她落了舞谱在家,回来拿。却在高张灯烛的上官阙门口听见了别样的声音。
那种呻吟,她于教坊练舞时,曾在撞见舞女和小厮偷情时听过。
上官阙没娶妻,二十多岁的年龄,招人到家做这事很正常。舒红袖早就奇怪过,寻常男人,这样高的位置,这样顶级的相貌,却洁身自好至此,没有半点花边可供做谈资,着实匪夷所思。
可听声音,红袖隐约觉得不对,鬼使神差的,她竟走近到门前去。
红袖练舞,甚至跳过鼓上舞,体态轻,脚步向来也轻,又练了功,高手也难发觉她。只是上官阙门前有一块木板活络,一踩上去,发出刺
', ' ')('耳的“吱呀”一声。
只听屋内一人警惕道:“谁在外面!”
红袖楞在原地。
她对韩临的声音再熟悉不过。
“我出去看看。”门内传出上官阙的轻语。
他的语气温柔得过了头,话中带着宽慰的笑意,完全不似寻常的那种周到到疏远的温和。
那时候舒红袖可以借机走开的。但她没有。
门被拉开一道巴掌宽的缝隙,屋内的灯光沿着门缝抽在舒红袖的面上。透过那道缝隙,她看见上官阙粗略披了件衣裳,丝毫不掩身上柔旎的春意。他眉宇间特有的笑还没松下劲。
这样的笑,此前舒红袖从不没在他脸上见过。
上官阙垂眼,目光短暂的同门外的她对视,随后高起声道:“野猫。”
接着,门当着红袖的面合严。
舒红袖又站了片刻,听得屋内情热又蒸腾起来,才缓缓走开。
次日清晨,韩临离开后,上官阙叫住了她。
她名义上的养父站在廊下,貌若无意地突然道:“你看见了?”
“隔着门,只听见了声儿。”她如实回答。
“不问问我?”上官阙歪了头,侧眼看她。
小姑娘看他一眼,眼睛很快转回去:“随便你们,只要他今后多回来。”
上官阙失笑。
后来想想,撞破也不是坏事。
舒红袖鼻子灵,她熟知有时候韩临身上沾着的那种脂粉味是哪里来的。
她找了一天同上官阙说这个。
不出意料,上官阙面上毫无意外之色,眉宇间也无愠怒,只说:“你不喜欢那味道?”
她道:“没有哪个女儿会喜欢在父亲身上闻见妓院的味。”
“他答应做你的父亲了?”上官阙笑着,仿佛不知道舒红袖不爱听这个。
“反正我不喜欢。你想个办法。”说完她便转身走了。
次日再见韩临,他腰间就配上了一只香囊。舒红袖去挽他手臂时闻出了,那是上官阙上月拿回来自配的香料。
上官阙家在金陵的香料生意很不错,他曾受十一公主的委托,为宫中最受宠的楚夫人调配两只甜媚的香。
但他又同时调了一味清淡的木香,舒红袖到书房唤他吃饭时无意嗅见过。
她心中一哼,想他估计早对韩临身上青楼的香不顺眼,一直在等她来问这时机。
佩戴上那只香囊后,韩临有些紧张地问她:“我身上的味道怎么样?”
舒红袖往上官阙那头刮了一旋眼风,抿着嘴唇笑了笑:“比上次的好闻很多。上次那个呛人。”
上官阙把手搭在韩临肩上:“都对你讲过了,这香她会喜欢。”
红袖暗想是你喜欢吧。
那年八月,被指派带着屠盛盛去杀姚黄,刀圣韩临第一次失手。
时隔半月,韩临才又在一个死胡同堵住一臂汩汩流血的姚黄。
韩临握着手中的刀,吩咐身边的屠盛盛:“你去守胡同口,拦住他的帮手,一个光头上有疤的高个子。”
屠盛盛离开后,姚黄急喘着,嘴边有血不断溢流出来,声音嘶哑:“他不会来的。”
他带卷的头发如今彻底直顺了,头发长及肩,面目看上去更乖了,像哪家不懂事的公子误入杀阵。
昏暗的小巷中,韩临垂着眼,握刀的手发颤:“我那天让你用这些日子去和魏紫道别。”
“最近他四处找我。我在躲他。”
韩临皱眉:“你们还没有和好?”
“他想救我。”姚黄咳嗽起来,咳了很久,艰难的止住后,他跟前的地上一大滩血,他的眼睛盯着韩临手腕,那上头戴了一只红豆手串,其间穿了一粒半黑半红相思子:“可暗雨楼要杀我,你要杀我。我任性这么久,但在这上头,我不能连累他。”
韩临绞紧双唇,良久无话,最终抬起刀:“对不起。”
刀风声动。
刀将右掌钉死在墙上后,姚黄抬着右臂,缓缓靠在墙角,身上千疮百孔,血直濡往韩临脚底。
姚黄每说一个字,都有血自牙关溢出来:“我不能原谅你。”
刀从掌心拔出来,韩临两手拄刀,跪在他跟前,嘴中不停道:“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花剪夏的人生最后一刻一样,姚黄也没有再看韩临,他仰起头,看着这夜黑雾遮住所有光亮的夜空。
“洛阳今年的雪还没有下。”
之后便断了气。
那次再回京城,晚上几人一起在上官府吃饭,屠盛盛边吃边聊天,看见韩临出手夹菜,愣了一下,问:“对了,副楼主怎么不戴那只红豆手串呀?”
菜从两筷间掉下去,韩临去扒白饭:“换回来了。”
“我觉得那个红艳艳的怪好看的,还想问副楼主哪里做的呢。”
屠盛盛把脸转向舒红袖:“红袖你可不知道,第一次见到那个金刚铁指的时候,
', ' ')('我特紧张,不敢看他,为了心里踏实,去盯着副楼主看,然后发觉他那天竟然把手腕上那根红绳换成红豆手串了。次日我想问那是哪里做的,发觉他又换掉了。直到追住姚黄的那天,才又在副楼主腕上见到了。”屠盛盛又转头向韩临道:“就是那个红不纯了,我见里头掺了一粒半黑半红的红豆,是不是之前的红豆坏掉了啊?”
“可能吧。”知道上官阙的视线投过来,韩临埋着头,大口大口把碗中的饭吃完,离席说我不舒服,先回屋了。
上官阙并没有追上去,只笑着张罗大家继续吃。
在门口送走屠盛盛,回去的路上,红袖看向上官阙:“韩临怎么回事?”
“自知理亏。”上官阙停住步,自院中抬头,看向韩临仍亮着灯的窗:“我去给他找个台阶下。”
红袖见他不详说,也没有多问,上楼后,红袖意欲与上官阙分开,上官阙叫停她。
不愧是暗雨楼楼主,人,总使唤在在刀刃上:“你替我叫门。我叫,韩临不会轻易开。”
一同站到韩临门前,红袖叫完,二人等候的功夫,上官阙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今晚不要再来找他。”
红袖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他今晚要留宿韩临屋中,点头,同样轻声说我知道了。
话音方落,门便开了,韩临见到门外站着两个人,握门的手收紧。
门外二人便当着韩临的面,演了一套——
“哎呀我忘了还有一支舞忘了练。”
“很急?”
“明天就要跳了。”
“那先去做正事,得空再跟韩临说。”
舒红袖不忘借此为自己谋利:“好,改天一起去湖边船上?”
上官阙许了这个好处给她:“可以。”
最终自然只有上官阙如愿进到韩临屋中。
韩临坐在床边,头深深低着,像等待上官阙训导。
“姚黄武功高强,是目前为止最棘手的一个。你还带着屠盛盛这样一个新人。你不必为失手自责。这事,主要是我考虑不周。”
韩临突然抬起脸,像下了很大决心:“师兄,我不想再杀人了。”
上官阙忽把韩临拥进怀中,韩临浑身一紧,下意识想挣开,最终还是作罢。
稀里糊涂,又滚到了床上。
他们在韩临屋中做得少,好在上官阙留了一盒油膏在这里。进入时,如今的韩临罕见落了点红,血渍很刺目的凝在大腿根。
他屋里的床本不是做这事用的,又不常睡,被虫蛀得架构松了,也是这晚才知道,一晃就吱吱发出令人牙酸的响。
中途上官阙落吻时,韩临想起了潮湿的巷子,想起了血浸润透的青苔,想起了苍蝇叮死掉的眼珠,很快速偏开脸躲过那个吻,一潭死水的眼睛看着远处亮着的烛焰:“我今日有点恶心。”
于是上官阙大度地改亲在他的鼻尖上。
做到最终,情染意迷之际,韩临神经失常地掉起泪,泪珠从鬓边滚落到枕上,哭得哽咽。
上官阙止住在韩临无力双腿间的抽撞,正要说话,被哭着的韩临一口拦断:“你不用管我。”
最终结束,韩临还抽泣着,像是杀故友的情绪后知后觉的袭涌上来。他几次深呼吸,咬唇,想止住,却怎样都不奏效,无奈只能翻过身,将脸埋在枕中哭。
上官阙坐起来,轻拍着韩临的肩背:“你累了。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你这一阵留在家,教教屠盛盛,多陪陪红袖。”
这晚后韩临就回到京郊的湖上,他每夜都去青楼。
隔了五天,上官阙带舒红袖到船上看他。
二人到时,韩临倚在船头,正翻着一本书看。见有来人,合上书,下船来接他们。
舒红袖到船上时留意了,韩临方才看的那是个话本,封皮都掉了一半,仅剩的半张封皮沾了茶渍和油污。
韩临解释:“向附近客栈说书的借的。”
红袖来的次数不多,仍是很新奇,到船舱里摸摸这个,碰碰那个,还挤去和韩临一起钓鱼。韩临教她如何垂钓,她竟然钓上一尾不小的。
韩临不住夸她,说我都还没钓到过,你真厉害。说罢,下船剖鱼刮鳞,又去摘了些野菜回来,取出早晨吃剩的两块嫩豆腐,炖了一锅鱼汤。
炖汤时屠盛盛骑马过来,给上官阙递消息,嗅见味,不肯走了。他们说完话,汤也炖成,韩临去临近的饭馆要来一锅白饭,招呼着四人分吃了。
吃时向韩临向屠盛盛高兴地说:“这鱼是红袖钓来的。”
舒红袖很高兴,她从前的父亲从未如此过,她在他眼中只如一件能带来钱财脸面的物品,不像现在,她听出韩临口中的骄傲。
屠盛盛吃饭时看着炖汤的火炉子,惊奇道:“副楼主不怕这东西把船烧了?”
“下面就是水,怕什么。”韩临不以为意。
“冬天也要住在这上面吗?”
“对啊。”
“可是这里冬天结了
', ' ')('冰没水,取暖烧着碳炉子很容易点着的,我就有个师兄因为冬天睡前烧了炉子,炉子失火被火烧死了。”
听这话,舒红袖这饭越吃越没滋味:“哥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屠盛盛却道:“这是货真价实的事呀。入冬了干燥,真的容易失火,哪个地方都有这么死的人。不信你问问楼主……”说着他扭向上官阙,道:“是吧?楼主。”
上官阙夹了块鱼肉,点头道:“确实。”
屠盛盛扭头去看韩临:“冬天副楼主回上官府呗,那里挺多空房的。”
舒红袖注意到上官阙侧了眼,正瞧韩临如何作答。
却见韩临含糊其词:“再说吧。”
入夜后上官阙对屠盛盛道:“你先带红袖回去。韩临刚回来,我今晚留在船上,同他说些体己话。”
漫天星宿,夏天船上又很凉快,湖上风小,蝉鸣蛙叫很是惬意。
屠盛盛觉得住在船上自在,估量着地方,说:“我看外头这船板挺大的,要不我跟红妹睡在外面船舱上吧,咱们一起聊聊天。”
上官阙只笑不睬,转身到船舱收拾被褥去了。
韩临却像是很高兴,蹲在船上就着湖水刷碗,说:“也行,还有一床大褥子。”
这话一说出口,舒红袖见上官阙停了动作,自船舱中深深看了韩临一眼。
饭渍冲进湖里,引来一群游鱼,不惧人地吻蹭韩临的手指。韩临同鱼玩,没有注意到这样深的一眼。
好听点,屠盛盛这叫单纯,难听了,就是缺心眼。只是舒红袖一向喜欢淳朴这特质。她也清楚他们两个留在船上要做什么事,挠着手臂上给蚊子叮出的包,说:“哥,这里太咬了。”
屠盛盛一拍脑袋,说:“我真是笨死了,你又不跟我一样皮厚,哪儿住得了这儿。走走走,我送你回家。”
屠盛盛送她回去,两人比试了一阵,又说了一段话,不觉半夜,窗外淅淅沥沥,竟下了小雨。屠盛盛推窗,手肘撑在窗台看外头的雨,后怕地说幸好回来了,要是睡在床板上,岂不给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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