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晋献礼品完毕,按原计划,应该讨论和亲之事,不知为何,他鬼使神差地多说了一句话。
他无法放开朱颜,正如他无法放过自己。
也许,是不甘心被朱颜轻视,想让他知道今非昔比,本王子不再任人宰割,不再卑贱无能。
这麽努力,这麽……费尽心思,不过是想得到一个赞赏的目光。
可惜,如此简单的期盼,朱颜却吝於给予,明明看见了他,却恍若无事。
小良紧紧地凝视着朱颜,眼角有些酸涩,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朱颜的视线在仁杰身上一转,微笑着向皇帝行礼,“回陛下,这幅书法并非真迹。”
皇帝忙问他是怎麽看出来的。朱颜请太监把这卷书法举高,对准阳光,展在皇帝眼前,他用手指着“之”字和“清”字,神情温雅自在:“这个之字的捺和清字的点中,有一层比外层更黑的墨痕,王羲之的书法笔走龙蛇,古雅绝俗,超妙入神,岂会有这样的败笔?”
仁杰在心中不禁为之鼓掌,朱颜不愧是江湖第一神秘大帮之主,随机应变,融汇贯通,立刻抓到重点。
皇帝听了,对朱颜的眼力有几分赞赏,吩咐赐座。
小良被人揭破书法为赝品,一点儿也不着恼,态度温和谦卑,自责了一番,然後笑吟吟地请求,“陛下,鄙国一向仰慕中原文化,今日得见高人,十分敬佩,小王有个不情之请,想邀颜侍书来本邦会馆,品评一下我新购的几张书画,恳请陛下恩准。”
朱颜侧头,漫不经心地望着小良,衣诀随风飘舞,脸上的浅笑,不是自嘲还是唏嘘。
小良心头咚咚直跳,不转睛地观察对方。
方才未出声的李翔忽然重哼了一下,“东西突厥联合挑衅我国北疆,两国兵将聚集边界,战事一触即发,二王子倒很有闲情,来京城聊些风花雪月,只怕有什麽不告之秘?贵邦虽非泱泱大国,但也人才辈出,既然能寻到以假乱真的赝品,就找不到一位颜侍书吗?”
非烟道,“惠王爷言之有理,请陛下三思。”
皇帝展现出天子的雍容大度,“西突厥有意修好,二王子所请,容寡人再考虑一下。”
小良好像没有听到李翔的斥问,脸色温和,自己找台阶下,“陛下说得是,小王求才若渴,是有些急躁了,长安城内精彩的人物太多,实在让人眼花缭乱。”
他态度不卑不亢,隐然有一种万里鹏鸟羽翼暂蔽,随时将振翅高飞的气势。
仁杰心中一凛,此人不可小觑,不是表面上那麽简单,以他的武功、地位、和心机,会是一个难缠的潜在对手。
他对小侯爷耳语,“小雪,这位小良绝非池中之物。”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坐在远处的李翔忽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和小侯爷。
仁杰心里窒窒的,垂首避开李翔探究的目光。
皇帝听了小良的恭维,开颜颌首道,“二王子所言非虚,在座的几位大臣,就有当朝书法名家,薛将军的字帖乃是千金难求。”
小良愉快地笑了,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太好了,薛将军的名声早就传遍了塞外,小王正有意求一幅他的字,连珍贵的鼠须笔和蚕茧纸都准备好了。”
皇帝热烈地注视着小侯爷,“薛将军可否当场题字,为本朝争光?”
小侯爷见李翔和朱颜都有所表现,也起了一分好胜之心,他的视线斜斜地在仁杰脸上流连了几圈,异常勾魂夺魄,然後一本正经地出列行礼,“谢陛下抬爱,小臣献丑了。”
仁杰本想跟过去为心上人洗笔磨墨,但在众目睽睽下,危机暗伏,为免横生枝节,他还是乖乖地呆在桌案後。
小侯爷定气凝神,提笔悬腕蘸墨,透出自然无极的魏晋古风,他整个人好像散发出淡淡的光晕,以他为圆心向外,一种雅到极致的空灵风韵,淡淡的,柔柔的,缓缓的,弥漫了整个御花园。
仁杰两眼注目心爱之人,只觉得神为之夺,小侯爷的种种美态,笔下洒脱的烟云,已幻化成仁杰心间的氤氲。
小良不失时机地夸奖,“薛将军的字里金生,行间玉润,法则温雅,美丽多方,实在令人大开眼界。”
众人纷纷上前赞美,将小侯爷吹捧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小侯爷谦虚地微笑,在人群後寻找仁杰的身影,眼中透出自得之色,小杰,小爷我本事多得很,厉害吧……
李翔的视线透过今日的主角,落在桃花枝头,心中一阵没来由的烦闷。
他推案起身,“陛下,臣弟身体不适,先告辞了。”
皇帝说了什麽,他没听清,也不重要。
李翔回府後,就入卧房休息,闭门拒见任何人。
到了下午,小顺子鼓起勇气敲门报告,“王爷,宫里来人了,是薛侯爷遣来的,想替您诊脉,但求一见。”
过了许久,屋内传来一声叹息,“本王累了,让他们走吧。”
小顺子回头对身後之人道,“颜侍书,薛神医,王爷不见,小人也没法子劝说。”
陪同颜侍书的那名侍卫,自作主张上前拍门,“王爷,故友来访,您真的不愿赏脸麽……”
小顺子心道此人竟如此冒失,刚想出言阻止,卧房内床头轰然作响,一个花瓶砸到木门上,!当碎裂,李翔声音嘶哑地喘道,“既然号称故友,为何……不敢露面?”
小杰侍卫官略作沈吟,推门闪身入房。
眼前白光一闪,剑影轻颤,仁杰额前的头发被削去几根,颈间多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御赐宝剑。
仁杰顿时定在原地,柔声唤道,“李翔……”
李翔握剑的手腕不住抖动,让人怀疑,他一个不小心就会割破对方的喉咙。
他脸色青白,双颊染上了病态的潮红,眼中燃着火焰,神情却凄冷如千年冰雪,“好一个故友,呵呵……你心中,真有我这个友吗?”
他咬着牙,身上的白袍无风自动,眸子里渐渐凝聚起盈盈水雾。
仁杰僵立不动,无意间瞥到镜子里的两人,表情如此生动缠绵脆弱的那名男子,好像和记忆中的某个光影重叠起来。
他的心飘悠悠,失去了重量,浮在空中,然後,他好像看见另一个自己幽幽地叹息,“李翔,这是缘,是命,我们……斗不过……”
美少年之36计第95章惠王之吻
眼前,好像上演一部三十年代的黑白片,泛黄的色泽,暧昧的剧情,表情僵硬的主角,脉脉相对。
这瞬间,周围的一切失去了真实感,游离在时间之河外。
“叮!“佩剑摔在地上,将仁杰从短暂的失神中惊醒,李翔眼框泛红,目光寒气森森,疏离默默地看着熟悉的陌生人。
一只奇怪的大手,忽然从身体内凭空伸出,猛地揪住仁杰的心脏,他求救般地捂住胸口,“啊!好痛!”
李翔旋风般地冲过来,提起仁杰的衣领,啪的扔到床上。他的身子依偎上来,紧贴着仁杰,俯首一口咬在颈子,“仁杰!三……少……你好狠!”
微微的痒,蚂蚁爬过的感觉。
仁杰无意识地呻吟一声,“小雪!”
他的神志一下子清明起来。
所有的欢喜,幽怨,仇恨……如同石头投入湖泊,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悠悠地荡漾,缓缓地消失,就如未发生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仁杰用力推开身上的男子,“放开我。”
李翔仓促间没有提防,身子被掀在空中,往床外直跌下去,眼看头部就要着地,仁杰急忙拽住他的衣领,生生地将他拉离地面。
“放开我!”李翔嘶吼。
仁杰无法自控地问,“为什麽?”声音里,有自己都难以明白的委婉。
“既然无心……就不要出手!”李翔眸光烁烁地探究仁杰的表情。
仁杰冲着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对不起,我明白了。”
他将李翔放到床上,退後两步,“你消瘦了,请保重!”
李翔笑容有点古怪,“就这麽走了,如同在百花春宴时,连一句告辞也不说,忽然消失?”
他神态专注,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对方,仁杰宽肩窄腰,四肢修长,肌肤光洁富弹性,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光,摸起来触感极其诱人,兼有少年的柔韧与男子的健美。
可惜,这个人的心,却冷硬如岩石。
仁杰停下脚步,“李翔,谢谢你进宫解围。”
“没什麽,不值得一提。”李翔若无其事地说。
没什麽……
不过是高烧不退,神志迷惑地硬闯皇宫。
不过是冒着灭门的危险,挑战荒淫的皇兄。
不过是被责令闭门思过,暂时失去禁军的指挥权。
仔细想一想,真的没什麽……
李翔撑起身体,深深呼出一口长气,浅浅地笑道,“仁杰,我明白你怎麽想,本王现今有些权势,你便虚与委蛇,倚仗着我支持,在朝廷有所作为,为你和那薛小侯爷作些安排,不过,你羽翼渐丰,已经用不上本王了,我本该乖乖地消失……”
仁杰眉头轻蹙,叹道,“你的想法很奇怪。”
李翔嘴角上扬,显得心平气和,“你也不必辩驳,我自幼在宫廷走动,几经风险,如履薄冰,什麽样的阴险小人没见过?你虽智勇双全,耍诡计哄骗人,却未必在行。”
他的口气,就像是讨论天气一般轻松,仁杰心却一直坠下去,沈重得好像停止了跳动。
“不是这样的,我从不会刻意骗你。”仁杰认真地反驳,
李翔一双美眸炯亮分明,原该是锐气逼人,因心有所思,显得迷茫沈郁,“仁杰,我不过是对你有情,为何就变得愚蠢可笑,变得思路不清?”
就算猜到你是虚情假意,还是忍不住追着你?
即使料到你不可能轻易死去,仍然痛彻心肺,每夜难以入眠?
他靠在仁杰的胸口,放缓了呼吸,想将纠结在体内的苦寒,尽量驱逐出去。
仁杰揽住李翔虚弱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护在臂弯。
李翔,你为情所苦,为什麽我的心会内疚,也会隐隐……作痛?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太确定地问,“难道二哥没有告诉你,我诈死入宫?”
李翔的眼神陡然变亮,捉住仁杰的手急道,“你曾交代过他?”
仁杰点头,“事关重大,我怎敢假手他人?”
在夕阳照耀下,李翔的眼眸闪出一抹妖异的焰红,“我没见着怀礼,你的大哥倒是送了一群歌姬来,还有一封书信。”
仁杰从案几上取过书信,展开一看,字迹已经摩挲得有些不太清楚,但是,并非二哥的笔迹,他无辜地说,“我不熟悉大哥的字,要不回头问问他。”
李翔脸上微红,劈手夺过信纸,揉成一团,“这种事,何必张扬。”
仁杰眉头皱起,想了想先将此事放在一边,“李翔,我看你的气色不好,能否让……”
李翔心结已解开,未待对方说完,一口答应,“请他们进来吧。”
薛神医和朱颜诊断结论相同,李翔唇面苍白,心悸不宁,发热恶寒,头痛如细筋牵引,患了血虚风寒之症。
可用桑椹子,女贞子,防风,葱白,菊花和冰糖入药熬服。
小顺子回忆了一下,“这与御医的药方差不多,可是,王爷日日服药,却愈发病重了。”
朱颜谨慎地说,“刚才说的是表症,惠王爷手腕偶有刺痛,胸闷气短,痛感流窜至心口,看似气滞血瘀引起心痛,但经过反复研判,是中了一种慢性毒,如不能及时解除,不久心肺受损衰竭,身体变得弱不经风,动则晕厥,寿命大减。”
仁杰眉头紧锁,并不感到意外,“果然是中毒,如何解?”
薛神医道,“这毒已渗入心肺,有些难解,而且惠王爷目前体质偏寒,不易用重药。”
朱颜自信地微笑,“我有办法。”
李翔一直目不斜视地瞧着仁杰,见他为自己忙碌,着急,心里的郁闷一扫而空,就连病都轻了几分。
天气不热,仁杰的额头因担忧而冒出微汗,眸子黑亮发出晶光,不住地转动,好像正在用心的思考,李翔看在眼里,有些春情荡漾,只觉得他无比的俊俏,无比的诱惑。
荒唐!李翔冷静的暗斥自己,为什麽会对面前的这个人,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和他肌肤相亲,想看他露出真心笑容,辗转反侧,总想讨他欢心?
李翔不满意。
仁杰低声地与人交谈,音波震荡着李翔的耳膜,刺激着他的皮肤,他能感受到仁杰的呼吸开始不稳,情绪开始焦虑,他确认仁杰关心他,甚至是心疼他的。
他的心还是空空的,有一个很大的洞。或许,他期望太高了。
李翔不快活。
他知道,在某些时候,自己过於强势,不通情理,只要一不高兴,就想找一个发泄怒气的对象。
他已经改进了许多,此刻,充斥胸中的是焦灼,对於眼前的爱人,不知如何下手争夺的愤怒。
一只小兽困在斗室,对窗外的春天满怀渴望……
谁能告诉他,他的追逐,注定无望?
李翔思绪恍惚,很快到了入夜时分,仁杰扶起他,将药碗送到唇边。
药里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让人闻之欲呕,李翔迟疑地问,“怎麽有人血的味道?”
仁杰耳语,“朱帮主的血可以解某些寒毒,这是百变门的一个绝密。”
李翔立刻反应过来,有些高兴地说,“那你的沸血症,也能解吗?”
仁杰心里一暖,柔声笑答不行,沸血之毒极其刚烈燥热,朱颜的血只会加重病症。
李翔遗憾地摇摇头,“朱帮主呢?我要亲自向他道谢。”
“刚走,改日自会再来。”
李翔一听,胸口的热意涌动,“你呢,怎麽没有一起离开?”
“我今晚留在你府中。”仁杰神秘地一笑。
李翔的心像是上了发条的音乐盒,叮叮咚咚奏起了美丽的圆舞曲,“什麽!你陪我过夜?”
“别胡思乱想,我打算找出下毒之人,解除隐患。”仁杰成竹在胸。
一股酸甜难辨的滋味,窜过李翔的心田。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仁杰,粉红的唇瓣微翘,吻上渴盼已久的唇,眼里闪过玉石俱焚的疯狂,那麽绝望的情绪,那麽激烈的热情,恍若将人卷进深不可见底的黑洞……
“哎呀!”仁杰煞风景地惊呼,向後抱头鼠窜,噌的一下就退出几步远,撞飞了椅子,稀里哗啦的响。
他觉得不太保险,又跃到靠窗的桌案上,扒拉着窗户栓,“大爷,别……别过来,不然,我就从这里跳出去……”
他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外人乍一看,定以为良家公子被人调戏,在向恶势力苦苦求饶。
李翔的太阳穴开始作痛,有点羞有点恼,很想发作……
不行,他忍不住了!
他放声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捧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向来温润如玉的男子,突然开始搞笑作怪,在你面前,毫无遮掩,展示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这不值得高兴吗?
李翔笑得眼角湿润,隐隐的泪光中,仁杰的面容显得朦胧柔和。
仁杰,你心细若尘,温暖如朝阳。
你这麽做,是为了顾全本王的自尊心。
让我如何能不喜欢你?
小顺子闻房内怪声,忠心耿耿地推门进来,“王爷,有何吩咐?”
李翔倚案托腮,眼神迷离,身上的白色单衣半开,春光若隐若现,病美人的风姿绰约,让人无法不浮想联翩。他不介意地笑道,“无事,我和窗口的小贼,需要沟通一下。”
见主人迅速恢复生机,小顺子心中叫好,不待多言立刻乖觉地消失。
李翔下床,捡起上方宝剑,神态又痞又魅,剑尖指向仁杰,“想逗本王?我就陪你玩玩!”
仁杰也掏出随身的红宝石匕首,似模似样地比划了几下,露出白森森的牙,嘿嘿地笑,“王爷,小弟誓死扞卫尊严!”
房内好像闹起了地震,劈里啪啦不停……
小顺子靠在门边,眯着眼琢磨,今天的药方真灵验。
过了一会儿,李翔气喘吁吁地说,“小顺子,召集本月新入府的所有仆人,明晨卯时遣送出门,不得有误。”
小顺子应了一声,问,“那几位歌姬呢?”
“一律照此办理。”
“遵命。”
李翔沈吟了一会儿,道,“等一等,既然是夏邑王送来的,本王从未召幸,有点说不过去,今晚命他们献艺,本王有了闲情,想看表演。”
李翔穿戴整齐,来到大厅,拥着一名男宠坐在珠帘後,悠扬乐音随即响起,四名歌女莺莺吟唱,拥着一位绝色少年,翩翩舞於帘外,若惊鸿,若凌波,舞姿之妙,世所罕见,令人目夺神摇。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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