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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没有往惊雪预想中的方向发展。
确切地说,事件是按照原定轨迹运行的,除了苏长夜。
自从那夜之后,他总觉得,苏长夜有点怪怪的。
他仍与云无忧私会不错,不过溜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早,有时候甚至给他带几片怀香酥。
惊雪忘不了那夜所受的屈辱,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苏长夜:他自然恨他,但被他进入时的那种莫名的快感,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解释的。
这几天,他一直想找个时间躲开苏长夜,好找命枢星君商量下去处——他实在不想干了。
偏生苏长夜这几天发奋得很,整日待在书房,足不出户,甚至挑灯夜读。惊雪困得要死,也只能强撑着眼皮站在他身边,站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心想这家伙不会故意整我的吧?
“累了?”
他猛抬眼,从浅梦中惊醒过来,铜油灯散着澄黄的光,将苏长夜原本冷峭的五官映得柔和了些。
“呃……咳咳,”惊雪别过头去,“你学你的,别管我。”
苏长夜定定看着他,冷笑道:“你就是这么和主子说话的?”
呵,那个颐指气使、令人讨厌的冰山脸又回来了。
“主子?”惊雪学着他也冷笑,“主子会对书童做那种事?”
这句话委实有点令苏长夜意外,眼神在灯火下明灭了一阵,冷不丁握住他的手腕:“还在想那事?……难怪瘦了这么多。”
“放手!”肌肤触碰的那一刻,惊雪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阵难以忍受的恶心,猛地抽退了去,眼神凌厉恣睢,“别碰我!”
是,他这些天的确茶饭不思、失魂落魄,也不看看是拜谁所赐?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
逃离书房之前,惊雪回头剜了他一眼,搅着恨意淋漓,仿佛一柄极锋利的刀锋,直直刺向苏长夜的咽喉。
书房气氛闷热可怖,出来到院落里清凉了许多,一轮玉盘高挂深空,清辉照人。惊雪默默抬首,忽然想到嫦娥独自守在广寒宫,可曾寂寞?可曾恨过羿?
苏长夜没有追出来。他松了口气,走到僻静处,释出唤神决,将命枢星君唤了出来。
“老夫忙着对弈,”星君一脸老气横秋,“何事?”
“属下想走。”惊雪一口气说了出来。
星君没当回事,剔剔牙:“走?走去哪。”
“总之离开苏长夜,属下实在不想伺候他。”
命枢一听,大感震怒:“放肆!”仙袖一挥,怫然道:“那可是太子殿下,耽误了劫数,你这个小小神侍担待得起?”
确然。他担待不起。
万一有闪失,或许连千年来辛辛苦苦修得的神籍都丢了。
世人皆说神仙好,殊不知神仙也分三六九等。贱等神仙,同样毫无尊严可谈。
做神仙真没意思。
“属下明白。”
命枢捋捋白须,娓娓道来:“太子殿下对你做的那些事……老夫都知道了,你且委屈一下,只要叫他别喜欢错了人便好。待殿下劫数历尽,重返神界,自会为你封官进爵,好生补偿。老夫还有棋局,先走一步!”
说罢摇身一变,消失无踪。
眼前希冀黯然。
惊雪落魄转回身去,苏长夜竟不知何时就站在他身后。
他震愕得几乎说不出话,苏长夜却淡定自若,或许是没瞧见方才的一切,反从腰间抖开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他身上:“寒气重,加件衣。”
“……”惊雪毫不犹豫地扔在地上,“我不要。”
“到底你是主子我是主子,”苏长夜一手搭上他清瘦肩膀,五指渐渐收紧,神色阴鸷,“要是别家主子,早就让你卷铺盖滚蛋了。”
惊雪冷冷瞥他一眼,清辉落在他眉宇,恍若结了曾薄薄的银霜:“走就走,我原就想好了,明早就与夫人说,离开苏府。”
他转身欲走,忽然被人扼紧了手腕。
“你说什么?”苏长夜追问,愕然中带着几分隐忍的恼怒。
他越气,惊雪越觉得酣畅淋漓,吼道:“我受不了你了,我要滚蛋,听得懂吗,苏长夜!”回音在空落落的庭院中荡漾不绝。
“你不能走。”苏长夜五指越抓越紧,指尖都泛青。他似乎真被激怒,恍若暗夜游走的幽魂般,悚悚冷笑道,“你五岁便交了卖身契,除了苏府,你无处可去!”
“你以为你留得住我?天下之大哪里我去不得,非要屈居你苏府不可?”惊雪别过头,决然道,“放手。”
“不放。”
惊雪恨恨咬牙,逼视他道:“苏长夜,你凭什么这样对我?你明明有喜欢的人!”
空气骤然凝固,苏长夜愣了两秒,倏地笑起来,原本舒展的一双凤眼眯成一条缝:“那个云无忧?”
他言语中竟有轻佻之意,惊雪愕然看着他,嗫嚅:“难道……不是?”
苏长夜冷哼一声,放开他的手:“那家伙,早就可疑。我
', ' ')('先前做的那些,只不过是试探他。”
“什……什么?”惊雪大脑被炸得一片空白,“可,你那晚分明叫着他的名字,分明还说……”
“说你不配骂他的不是?那不过是为了激你。”
苏长夜笑得愈发畅怀,惊雪忽然觉得,那双眼里原本只看得见寒凉,原来竟还藏着一潭沉水,深不可测。
“好歹你也跟了我快二十年,怎么连我底细都摸不清楚。我如真有那么傻的话,还配做苏府三公子么?”那双眸子凑近了来,映着朗朗清辉,竟似水波流转,声音低沉磁性,仿若幽深涩止的冷泉,缓缓从心尖滑过,“倒是你,惊雪,说说,你有什么秘密?”
惊雪心下一凛,难道这十多年来,他竟一直看错了苏长夜,以为他只是个冰川脸的傻蛋孬种,殊不知这人聪明着,莫非已勘破天机,还是说,转世时根本没丢去记忆???
“我,我能有什么秘密。”惊雪感到喉咙冒烟,浑身发烫,“我不过是个书童……”
“唔,对,书童。”苏长夜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一阵夜风袭来,头顶忽然投下一阵阴影,肩上搭了两只手,缓缓地拢紧罩袍,接着道,“区区书童,怎么还敢偷听偷看,干涉主子的事儿?不怕追究怪罪下来?”
“我看,你倒挺有本事的。”
惊雪被他怼得哑口无言。
太子转世时,各族长老都看得真切,绝不可能出错;难道方才跟命枢星君的对话被他听到了?可是他若窃听,命枢星君应该是知道的才对。
而且命枢星君明明说苏长夜和云无忧会爱得昏天黑地、要死要活,怎么现在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等等。
命枢星君布劫时,将他考虑进去了没?
这个想法像团火药在惊雪心底炸开,紊乱的思绪顿时炸成碎片。
该不会命枢星君布局时,把惊雪自己的因素给忘了吧?!
算了。不管怎样,惊雪决定试探试探:“你……想知道什么?”
苏长夜将搭在他肩上的手松开去,气定神闲:“比如……你为何屡屡阻止我和无忧?”
这问题倒真的把他给问住了。
这家伙不简单,谎言必然是欺瞒不过的。惊雪左思右想,决定委婉地说出实情:“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他才开了个头,便被苏长夜截去了话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惊雪又被问住了。可恶,这家伙,问什么都能叫他无从回答。
苏长夜面色冷淡,眼尾却噙着笑,步步紧逼般:“凭你喜欢我?”
惊雪大惊失色,连忙否认,“当然不——”庭中积水空明,苏长夜冷不防踏上前来,他没来得及后退,一只修长的手贴上腰:“外面风冷,回屋里说吧。”
惊雪很想说他浑身发烫一点也不冷,但还是乖乖跟他进了屋——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惊雪前脚踏进屋,后脚就后悔了。
苏长夜给他好心地搬了把椅子:“坐。”
凡间油灯很贵,铜灯更贵,一般家里都用瓷油灯,再穷点的便用省油灯;苏家乃簪缨世族,自然用最贵的铜油灯。
当凡人还这么奢侈,切。
“接着说吧,你干涉我的事,不是因为喜欢我?”
苏长夜一手撑着下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烛火在眸中明灭熹微,不知不觉添了几分令他浑身鸡皮疙瘩的意味。
“当,当然不是。”惊雪避开他的眸子,讷讷盯着案上他写了一半的字,笔迹苍劲有力,颇有几分老成。“总之,我不可能喜欢你,你也不可能喜欢我,你也别问为什么,我是为了你好。”
“哦~哦~”苏长夜煞有介事地应着,双眸沉静如潭,始终定定凝视着他,莫名带着几分玩味。
惊雪顺着他的动作也点了点头,正要往下说,却听他道:
“那只狐狸,是你吧?”
?!
?!!!
惊雪吓得跳了起来,衣袖拂过油灯,听得砰咚一声钝响,火舌欲烧至他的指尖,苏长夜眼尖手快,一把将他揽了过来,极快地将油灯扶正。
苏长夜一根根浓黑的睫毛眉毛极其清晰,挺直如峰的鼻几乎戳上自己,惊雪仿佛能听见自己血液轰隆作响。
他听见头顶有人沉沉轻笑:“这么慌做什么。”声似美酒,醇厚绵长,醉人心肠。
惊雪的脸果真像喝醉了般醺红起来,吐出的气息也灼热浓烈,神思混乱一团一点头绪都理不出……
“你……你怎么会……”
搭在腰上的手轻轻松开去,他跌坐下去,苏长夜也坐在椅上,饶有趣味地打量他,像谈论家常便饭般毫不在意:“只是感觉。那天见到那只狐狸,觉得有点像你。”
“不过,”他接着说,“我从前是不信妖魔鬼怪的,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可信度。你说那个云无忧,会不会是秦昭鬼魂不散附体?”
秦昭便是云无忧冤死的父亲。云无忧原姓秦,为复仇改名换姓,隐身市井。
', ' ')('惊雪渐渐恢复理智,看来苏长夜已经知道当年苏家老爷和秦昭的血仇了。所以,之前和云无忧的种种,皆是逢场作戏?可他一颦一笑、一嗔一痴演得未免也太真了些,连他这个旁观者都被骗得团团转。
惊雪缓缓摇头:“应该不会。寻常人负着血海深仇,这么做不稀奇。但是你可知他的计划是什么?”
苏长夜撑着下巴,做了个冥思苦想的表情,另只手却不安分地伸了过来,搁在他身前:“借科举封官上位,灭我满门?”
惊雪一愣,道:“你既知道,怎么还与他混在一起?”
“因为有人会生气啊。”苏长夜意味深长地道,见惊雪一脸惘然,不禁笑道,“就算我不助他,以他的相貌,也会攀上其他王孙贵戚。苏家风光了太久,朝中早就有人看不惯,因此对我来说,最终的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么你说,我应当怎么做?”
烛火噼啪一声爆响,一滴烛泪缓缓从盏沿滑落。
全是注定好的,无论人如何挣扎如何挽救都没有用。
命定的悲剧。
天命难违,饶是蓝玉做了神皇,能左右天下众生的命运,却连心爱之人的命都无法拯救。
惊雪将目光黯了下去:“你说得对,或许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好。”说着,他忽然生出一丝不甘,抬眸问:“难道没有法子避免?难道你注定——”他想到,一切因他的出现不就产生了改变么?命枢星君说的那些,并非现实啊。想到这,他的神色又亮了起来,“不,你只要不爱上他,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届时高中状元的是你,有了权势,还怕叫人欺负吗?”
“嗯……然后?”苏长夜含笑听着,一手不知何时已抚上他鬓间绺发,搅在手中缓缓把玩。
惊雪心中袭过一丝怪怪的感觉,将发丝夺了回来,瞪他:“干什么玩我头发!”
苏长夜悠悠打了个哈欠,笑盈盈地盯着他:“只是觉得,你这样认真说话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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