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就算断了,那是咱们的责任,也得拾回来。”
一群人怀抱着最初的简单想法,慢慢的,在经年翻阅古谱、典籍的日子里,它就变成了信仰和追求。没有电灯,他们在油灯下,脑袋挨着脑袋,有时候争得面红耳赤,摔门砸桌;有时候又豁然开朗,抱着对方笑跳。
每写一首曲子,各声部招呼着排练,热热闹闹。排练总是会发生很多趣事,譬如声部之间的节奏乱了,譬如有的乐器先出声,此起彼伏的乱声下,众人哈哈大笑。
有个叫曾华庭的,总喜欢在时青茂吹笛子的时候,故意讲笑话,把人笑得吹岔气,一旁梳着辫子抱着琵琶的女孩儿,就笑着打他,曾华庭躲起来,而后也偷偷的笑。
这旧时光,如此美好。
光影、构图,也相得益彰。
然而,动乱来了,命运无常也来了。乐团要解散,有的人被下放,有的人被批斗,有的人当知青,总是不得不离开。每个人都拼命想维护乐团,可是,个人的力量无法抗争,守不住、留不得。
夜里有人背上包,走出去几步,终究是割舍不下,回去点起灯,找出团队创作的谱子来,抄了一遍,抄到后半夜,谱子塞进包里,他出门,不敢回头。
而披星戴月下,也有人坐在屋外,反复摩挲着琴,想演奏曲子,可一个人,就是弹不出来,这满腔的自谴和焦虑,在看到团友离开时爆发了,他们差点扭打在一起,最后却叹息着松开手,仰起头忍回眼泪。
眼见无可奈何,眼见愿景遥遥无期,一个弹琵琶的女孩儿,她叫郑蔷,站出来说,咱们再排练最后一次吧,排练完了再散伙。
于是,为了这最后的排练,先前离开的人,想方设法排除万难地回来,在一个夜里,他们偷回了礼堂钥匙,摸着开灯,一群人说话都不敢大声,却坐在台上,仿佛投入毕生力气,演奏一首首曲子。
那一幕是压抑的,演奏结束后,天际依然是黑。音乐能带来心灵上的救赎,却不能改变现实。他们带上乐器,互相依依不舍地诀别,有的上了火车,有的坐着驴车,有的回到了农村,他们走上了各自截然不同的命运。
电影的这首开场曲目很长,伴随着这遥远的回忆,足足有十几分钟。
四十多年后,白发苍苍的单慧琳,和一个青年站在画廊里,面前的油画是秋景萧瑟。她安静地说:“我怕遗忘。”
那么,就开始找回岁月的记忆吧。
于是,有一群年轻人分头寻找他们,带去了他们曾经的执念与梦想。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器的老人接过合影照片,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到枕头上。于是如今,C城民族乐团29位活着的老人,开始为生命最后阶段的愿望,做出倾尽一切的努力。
有年老落魄的人,被儿子和儿媳妇诘难,一怒之下甩了气话,毅然离家。
有人拔了吊针,摆着发抖的手对孙子说:“我走两步给你看。你放心我。”
这电影的叙事线,是不断的追叙和插叙。至此,音乐从最初的沉缓、悠远,到他们不约而同下定了决心、迈上了追梦之程时,开始变得跃动、激昂,仿佛回到了青春时的活力。
帝都光华大学的音乐大礼堂,他们在这里,开始了长达四个月的排练。哥特式圆顶窗户投射下的光影,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回忆也如一幅渐淡的水墨画,一溯往昔几十年,不时闪过年轻的片段。
如今,他们已经不再是满腔热血的年轻人,他们的容颜已经苍老,他们的双手已经皴皱,他们的眼睛看不清琴弦,他们的耳朵听不清话语。
可重新坐在一起时,几十年的默契,仿佛从未消失。他们羞涩地对着镜头笑说:“怕忘了,跟不上他们,这些年都要练练。”指了指旁边的人,“知道他们肯定没忘。”
这电影里,令人难以想象,那些言笑晏晏的老人,有一半罹患重病,有的人拖着吊瓶弹琴,有人每天排练完去医院。但他们坐在台上时,都是无比虔诚的,用心去聆听。
而当排练时再度发生的譬如声部乱了、节奏慢了的趣事,他们也只是听着此起彼伏的声音,会心一笑。有个老人一边笑,一边轻拍着犯错的团友的肩膀,那简单的一个动作,简单的笑容,经历了几十年岁月的沉淀,饱含了太多。
电影走到这里,已经过去了40分钟。但并不会想要中断,因为故事的牵引力“登台演出”还没出现。就在评委们都认为,1月份的音乐会就会这样平稳开始时,变故却横生。
那个叫曾华庭的柳琴演奏,忽然肺癌恶化了,几天的时间抢不过来,在医院里,残阳如血中,老朋友抓着他的手,目送他溘然辞世。
抢救的时候,他抓住医生的袖口,像是竭力抓住一缕光明:“救救我,求你,让我……再活十天就好……演出完就可以了……”
所有人都无可奈何。这个意外的转折,令温暖的夕阳电影,蒙上了一层现实无奈的伤感。
“我还是高兴的。”然而最后临走前,他这样平静地说。
这时候,观众们才能明白那个片头。这个老人没能等到上台,带着遗憾离开。所以音乐会开场前,团友们将他的琴,放在了台上,与他们同在。隔着漫长光阴,他和暗恋的女孩儿头靠头挨在了一起。
在乐团的演奏中,往事也缓缓拉开了回忆。那合奏的嘹亮乐声下,镜头是每个人的特写,他们脸上的表情,是任何演员也无法演绎的;而手中震颤的琴弦,仿佛是回首青春,发出的呐喊。
水墨画似的回忆,一幕一幕地晕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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