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元宵节, 长安街道上再度繁华了起来。
浑圆的元宵在锅里翻滚了一圈一圈,滑溜溜的白胖胖的挤在一起, 一勺捞起七八个,盛进白底青花纹的瓷碗里,瓷勺轻轻一戳就见乌黑发亮的芝麻馅流出, 真叫人垂涎三尺。
这天一大早温庭弈便叫红锦带着陆赋去山下逛一圈,陆赋这些时日一直跟在他身边,后来理所应当地唤了他一声公子,也算是全了他拜师的愿望。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 山上的日子终归是寂寞了些,陆赋虽然较同龄的孩子而言过早地成熟了,听说山下长安街头的盛世烟火和舞狮舞龙时, 还是忍不住地心生了艳羡。
皇家的子孙, 说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可实际上未必有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过得平安快乐。
陆绥这些时日总是睡得不安稳,每天早上温庭弈醒来, 就见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 满头都是逼出来的冷汗,一睁眼, 双眼迷迷茫茫的,过了还半晌才轻叹一口气。
温庭弈心中突然一阵心疼,捧着他的脸颊亲了亲他的眼角, 经默了半晌, 才似是下了决心地对他说道:“阿绥, 别逼自己了,名声什么的臣从来都不在乎的。”
以前无论他说什么,陆绥都会笑弯了眉眼,眯眯眼朝着他点点头,可这一次陆绥却摇头拒绝了。
“珩萧,我在乎的。”陆绥刚刚初醒,嗓子还有些干哑,低沉的嗓音让温庭弈的身形一僵。
他呆愣了半晌,陆绥的神情很认真,透着股孩子般的倔强。
温庭弈勾唇笑了,只好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轻声应他:“好,臣陪着殿下。”
他的珩萧冰雪聪明,惊才绝艳,明明活的清高傲骨,就理当受到所有人的尊重。无论是皇帝还是百姓,都不能污蔑他是所谓的煞星。
黄善钟言珩萧是煞星,他便劫了黄善钟,皇帝言珩萧是煞星,他便要查个水落石出,天下人悠悠众口难堵,言珩萧是煞星,那便是天下的错,他颠倒天下覆灭江山,也要为珩萧正言。
自从有了他,从前想要的,如今都不想要了。
等到红锦他们从山下回来的时候,锅里的元宵刚刚好,温庭弈给陆绥盛了一碗,剩下的就让他们自己分去了。
陆绥本以为有了黄善钟在手上,至少可以明白他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在寿康宫做了手脚,可一连几天审讯下来,陆绥却发现,黄善钟此人就是个一无是处的混混,除了按照文妃的指示办事,其他的一概不知。
一切到了这里又断了。
没办法搞清楚文妃他们的手段,就没办法帮珩萧洗脱罪名。
陆绥的气压低到了冰点,整日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审讯室,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肃杀的血腥气息。
像一只行走的豹。
温庭弈捧着小碗站在审讯室门口等他,碗里的汤圆是刚煮好的,还热乎着。
陆绥从审讯室里一出来就看见了温庭弈,先是一愣,再然后便转头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最后在温庭弈的目光中搓了搓脸和手,这才缓缓走了过来。
“殿下别找了,是臣让他们先离开了。”温庭弈先开口,把陆绥拉到了一张长几上,先把碗放好了,这才用自己温温热的手捧着陆绥的双手。
陆绥先是一愣,回神攥紧了些,感觉到了手心温暖的触觉,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就安安稳稳地落了下来。
他身上都是经久未去的潮气和血腥味,冲入鼻腔刺鼻难受,本来还打算回去沐浴一番
换一身衣裳再去找珩萧,没想到珩萧见自己久久未出来,竟然自己来了。
说是审讯室,其实不过是腾出了一间柴房,简易搭起来的一间,不比卧房,总归是寒冷潮湿了些。
陆绥的手看着总不像是武将的手,明明指骨根根细长,指节分明,修长有力,根本没人能想到,这双手拿的了□□,护得了家国。
温庭弈和他十指相扣,半晌才开口道:“殿下,已经到了元宵节了。”
陆绥闻言唔了一声,这才感叹一声:“原来都已经元宵了,时间过得还真快。”
不知不觉竟然半个月了。
温庭弈:“臣亦觉得岁月匆匆而过,回首仿佛臣与殿下还是昨日成的亲,殿下一身红衣高人骏马,是臣心目中的良人。”
陆绥轻微晃了晃神,突然轻叹一口气,倚在了温庭弈的怀里。
“殿下,不论殿下忘了什么,记住了什么,如今又想起了什么,这些都不是臣在意的。”
陆绥的发丝凛乱地贴在额角上,他便低头轻柔地抚上,发丝就揉揉地在他的指尖纠缠,就像是他和陆绥一样,纠缠不清,交织缠绵。
屋外的风扬起一阵飞雪,擦过屋檐的边被卷去,桌上的小碗里还在冒着热气,丝丝缕缕往上飘。
温庭弈突然弯弯眉眼笑了。
“臣在意的是殿下当年接风宴上愿意为臣求下救命的圣旨,是殿下当年在王妃灵前也愿意在臣的怀里放肆大哭。孝期三年,朝中七载,这么多年若是没有殿下,臣绝计撑不到如今。”
“臣心悦的是殿下,也只是殿下,无论这场婚事是阴谋也好,阳谋也罢,只要能够嫁给心上人,于臣而言,皆是得偿平生夙愿,臣甘之如饴。”好夫君
“阿绥,你是个好夫君……所以,别逼自己了。”
陆绥呆愣了神情,脑海里好像也有那么一个声音,对他说过这句话,泛着沉重的锈迹。
“阿绥,你是个好夫君。”
我原谅你了。
或者说上一辈子,这一辈子,我都没有怨过你。
你是刺骨也是温柔,我甘心沉溺。
福是我,祸是我,痴缠因果都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