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里待了半年,那半年可真是发生了许多可笑的事情。季老让人绑了几个小蟊贼来,说那就是杀我全家的仇人。那蟊贼的功夫练得可真不怎么样,身形瞧着倒是健硕,身手却跟我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不相上下。呵。就因为我说谁帮我报了仇我就把剑送给谁?”
沈金飞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在思索那半年的时光里还有什么值得说道的。然后他露出了点厌倦的表情。他懒得再说了。
“半年之后,我受够啦。我不想让他们帮忙了,我想走,但却没那么容易。案子还没查完呢。我说不要他们查了,他们的面子往哪里搁呢?你猜我是怎么做的?我和武老说,我把剑送给鱼老了;我和鱼老说,我请季老代为保管宝剑;我又和季老说,剑被武老收走了。就这样,三天后,鱼老和武老大打了一架;五天后,他们自己拆伙了,案子不查啦,我和青杨就走啦!来天宁教啦!”
他用轻快的语气说完了往事。那些反反复复来来去去的荒唐日子被他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就草草终结。
他说的一点都不难过,可听他说的谢景明却像被人卸去了机锋,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黯淡。
他想沈金飞那半年到底遭遇了什么?于是他再度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拼命地想,另一半却完全不敢想。不管想还是不想,都叫他难受到无法呼吸。
他过了很久才问道:“难道魔教能帮你?”
“能啊!当然能!”沈金飞理所当然道,“我不光查了我家的案子,我把前些年我们沈家宗亲的那些案子一并又查了一遍。你知道我都查到了些什么?”
谢景明定定地看着他。
“十几年来,我们沈姓的五家人被害了四家。第一桩案子是沈瑜瑾一家,都说有人觊觎他手里的‘风’剑,于是杀人夺剑。其实怎么着?江湖恩怨,杀人泄愤而已。人都杀了,家里值钱的东西一并顺走,连带着就把‘风’剑也拿走了。也不晓得这事儿怎么传的,后来竟成了为剑杀人。”
谢景明愣住。
“第二桩,沈易龙,‘花’剑。我这位亲戚不是个安分人,收了十几房小老婆,大老婆受不了了,某天晚上忽然发疯,把他和他那十几个小老婆都砍了,然后卷了家什跑了,‘花’剑就裹在家什里呢。结果又被江湖传言说成是那位母老虎觊觎‘花’剑,潜伏多年,夺剑杀人。啧,为了一把剑,从花姑娘熬成黄脸婆,这剑是有多宝贝?”
说完之后他停顿了一会儿。
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微微地沉了:“可到了这第三、第四桩,可就真的是夺剑杀人的案子了。”
谢景明揪着心,问道:“难道你找到仇人了?”他见白金飞在这天宁教里待着,又听他先前说了这许多,以为他必定尚未报仇。可听他这话,又似已经查到了些什么。
“找到啦,两年前就找到了。”白金飞摆摆手,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竟是连仇人的名字都懒得说,“我把他们吊在烧沸水的铜鼎上头,问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杀我家那么多人呢?你知道他们说什么?”
“说……什么?”
白金飞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眼中的戾气再藏不住。
“他们说,那么多人不惜杀人也要抢的东西,怎么能不是宝贝呢?你说,怎么能不是呢?”
第104章
来找白金飞的这段路上, 谢景明怎么也想不通。
小时候的沈金飞真的是个温柔良善的人。长辈说他是个混不吝,其实他只是生性大大咧咧, 不拘小节。他做什么事情都是开开心心的,他对谁都没有戒心,因此和三教九流都能交上朋友。谢景明喜欢他,喜欢和他待在一起,只要和他在一起,这世间仿佛就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体。沈金飞身上有一种力量, 他不害怕天会塌下来, 他也能让他身边的人不害怕天会塌下来。于是只要和他在一起, 就总能感到快乐。在谢景明眼里,他没有半点是不好的, 他好,比谁都好。这样的人, 怎么会变成天宁教的白金飞,怎么会成为阴谋的背后策划者?
他宁愿相信他还在梦里, 又或者是他其实认错了人。
可现在, 他听他讲了这许多,终于渐渐能勾勒出眼前这位故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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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明想, 刚出事的时候,沈金飞大概还是从前的那个沈金飞,可是一天又一天, 一个又一个人,一件又一件他说了和他懒得说的事, 把他的的确确地改变了。他走投无路,他不断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却不断地失望透顶。天是不会塌下来的。最痛苦的事情未必是天崩地裂,而是钝刀子割肉,一刀刀的,血淋淋的。
沈金飞说完了,便慢慢地往山上走。他肚子饿了,想去吃烧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