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想起了昨日黄昏,只匆匆瞥见一个背影的小女孩儿,不知怎的,心中竟有些记挂,问道:“那个女妇人,好像有个孩子?”
女主人斟好茶后,又干净奉上最鲜的葡萄,笑着说:“是啊,是个女儿。”
“我听她口音,不像本地人。”王妃又说。
众人对于王妃的性子再清楚不过,恬淡、避世,从不刻意关注谁,今儿居然主动问起一对农家母女,不免都稍稍侧目了一下。
女主人很高兴能与王妃有个谈得来的话题,高高兴兴地说道:“您真是好耳力,连这个都听出来了!”
王妃自己也奇怪呢,怎么偏偏对一个农妇记得那么清楚?
女主人说道:“她是外地的,好像是沧州人,家乡闹饥荒,男人死了,家中也没别人,只剩这个女儿,是三年前来的这边吧,也一直没再嫁了,生怕别人会对她女儿不好。”
“她挺疼她女儿的。”王妃喃喃地说,脑海里浮现起那个瘦弱的小背影,心口,微微地收紧。
女主人又道:“可不是?简直当眼珠子在疼呢!就是穷了些……她女儿腿脚不好,村长见她可怜,才许她在荷塘里摘些莲子卖,卖出去的钱,与村儿里各分一半。这一半也是她赚了,莲蓬都是白给她的!”
王妃的关注点才不在谁赚钱谁亏本上,愣了愣神,问:“她女儿怎么会腿脚不好?”
女主人想了想,说:“好像是小时候摔过吧,摔断了,一直没好利索,有些不良于行。不过呀——”讲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睛微微泛出一丝极亮的光,“虽是个小瘸子,长得却叫一个漂亮啊!跟天仙儿似的,比年画儿里的仙童还美!您昨儿也瞧见了,她那模样,说齐整都略显夸大了,偏偏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要不是她那么疼她,我都怀疑她女儿是不是亲生的呢!”
王妃对那声“小瘸子”,莫名地不喜欢,蹙了蹙眉:“也是个可怜的,能治好吗?”
女主人叹了口气:“谁知道呢?能治她也没银子。”
王妃的心里,闪过异样的不适,仿佛被一块儿厚重的棉花给堵住了,闷得她难受。
“她女儿多大了?”她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女主人知无不言地说道:“好像……与小樱小姐差不多年纪吧,不过她瘦,看起来只有四岁多的样子,但我记得上次听她提过,说女儿满五岁,还从我这儿买了一截腊肉,给她女儿做长寿面。”
五岁,如果她的小樱没走丢,也是这么大……
王妃的心底,艰涩地疼痛了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那位农妇的话音。
“大妹子,我、我可以进来卖莲蓬吗?”她十分忐忑,好像明白自己的寒酸,寒酸到连进一个农户的小菜馆儿都不够资格。
女主人是个热心肠的,忙拉了她进来:“快来快来!三爷真惦记你的莲蓬呢!”
农妇进门,依旧是穿着昨天那套灰色打了布丁的衣裳,但隐隐散发着廉价的皂角香,应该是连夜洗过了,是个虽贫穷却爱干净的妇人。
昨儿她来,只有王妃一人,今天多出好几个,她一时不知该怎么行礼了,就跪下,对着桌子磕了几个头:“贵人们好!”
王妃开始细细打量她,皮肤黝黑粗糙,长满细纹,有一双因长期劳作而长满茧子的大手,她的真实年龄应该比王妃小,可王妃保养得像个妙龄少女,她却完全是个提前衰老的妇人。
王妃看了一眼窗外的板车,见上面空荡荡的,遂问:“今天怎么没带你女儿出来?”
农妇微微一愣,显然没料到王妃会注意到她有个女儿,半晌,直到女主人清了清嗓子,她才回过神来说道:“她午睡还没醒,今儿睡得晚了些。”
“一个人在家?”
“不是,呃……是!不过,有大黄守着。”农妇战战兢兢地说。
王妃细问之下才知,大黄是条土狗,平时农妇不在家,便让它守着女儿。
一想到小樱的宠物是只价值千金的雪貂,而那个小女孩儿的宠物却是条一文不值的土狗,王妃心中莫名地掠过一丝感慨。
王妃买下了她所有莲蓬,还多赏了些银子。
农妇高高兴兴地去了。
这之后,女主人端上饭菜,但整个过程,所有人包括女主人在内,全都注意到王妃的情绪不如昨天那么高涨。
夜里,王妃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三年前,那时,王府樱花开得旺盛,玄小樱迈着小胖腿儿,在樱花树上爬来爬去,她自然是爬不动的,都是她托着她。
“瓜、瓜、瓜……”玄小樱口水横流地说。
正在长牙的玄小樱,总该流口水。
她笑了笑,纠正女儿道:“不是瓜,是花。”
“瓜。”
“花——”
“瓜——”
“花。”
玄小樱不理她了,推开她的手,扑进了碧清的怀里。
玄小樱吃得多、长得胖,这么一扑,险些把碧清给扑倒在地上。
她笑着拍了拍玄小樱的屁股:“不许调皮!摔着了怎么办?”
玄小樱撅嘴儿,一连不乐意,继续爬,还爬到树顶上。
虽说樱花树不高,但玄小樱只是一个两岁的孩子呀!
她吓坏了,对玄小樱道:“小樱,别再爬了!”
玄小樱继续爬。
她伸出去,想去抱她,谁料,玄小樱趴着的枝桠倏然一声断了!
玄小樱直愣愣地摔了下来,当场摔断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