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向妖琴师,妖琴师此时正低着头抚着琴弦,绷紧的七弦反射出的光,如同雪夜一般朦胧而温柔,妖琴师的眼睛被丝丝雪发所掩盖,源冬柿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平时清冽如寒冰的声音,却带了些融化之象。
她眨了眨眼睛,道:“只剩下这一道了?”
妖琴师指尖拨动,在琴弦上拨下一个音,他仍未抬头,只是道:“你昨夜刚来的时候,还是一具焦尸。”
源冬柿:“……”
她咳了两声,道:“有没有吓到二条院的人?”
“晴明将你抱回屋子,向源光道你驱除邪祟,乏了,需要静养,于是源光便下令所有人不得来打扰你。”
源冬柿点了点头:“那就好。”她拍了拍胸口,然后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晴明将我抱回来的?”
妖琴师手指动作一顿,古朴的琴曲戛然而止,只有嗡嗡的余音,自琴底传来,与阳光之下的灰尘一道,飞舞于半空之中。
良久,妖琴师终于道:“嗯。”
就算是源冬柿再粗神经,也看出来妖琴师此时的不对劲。
她从枕侧取过单衣,虚虚披在身上,掀开被子,从寝台上缓步而下,此时博山香薰炉中的丝柏木熏香已经燃尽,半空中不见青烟,但仍能嗅到那丝丝清香,妖琴师怀中抱着琴,垂着眸,白发擦过他的脸侧,垂至他的肩头,脸上仍是无悲无喜,可微垂的眼眸中,却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情感。
源冬柿想起了,游戏中妖琴师曾说过,你们怎么知道我的悲伤。
妖琴师为何悲伤,他至今未说,她也并未问过。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再问,只坐到了妖琴师身前,道:“那日我被大天狗捉走,你去告诉晴明啦?”
妖琴师点头:“嗯。”
“所以,你是与晴明做了什么约定吗?”源冬柿问道,“比如说保护我?”
妖琴师按着琴弦,忽地笑了一声,他还是第一次笑,这让源冬柿有些惊讶,还未凑过去看他的笑容,他便道:“作为冬柿大人的式神,保护冬柿大人,便是我的职责。”
源冬柿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
她伸了个懒腰,提着衣摆站起身来,一边说着“紫姬她们肯定想我了”,一边绕过飞鹤折枝屏风,掀开了帷屏,准备踏出门去,忽然听见一声琴音,这琴音急促,还变了调,竟与妖琴师平时有条不紊的琴音大相径庭。
源冬柿回过头去,却见坐在屏风旁的妖琴师正也侧过头来看她,他嘴角有些抽搐,竟挽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
“我,一直以来,也很想保护冬柿大人。”
源冬柿愣了愣,随即笑道:“谢谢你,松抚。”
被风雪逼得在屋中闲坐数十日的贵女们终于盼得雪停,搬了双陆棋盘到了廊下,开始打双陆,少纳言取了新的茶具,正在研钵中细细研着茶末,炉子上的水烧得滚烫,冒着热腾腾的白烟,几只崭新的茶碗已经整整齐齐地放置在了雕花杌子上,就等着热茶烹好,倒入碗内。
小式部带着紫姬在院中用竹筐和谷子捉鸟,弁君与另外一个女房正打着双陆,不过战绩不佳,便想着拉源冬柿来给自己垫底。
源冬柿正坐在少纳言身侧看她抖着手腕,将研好的茶末倒入沸水中烹煮,透明的水逐渐变成绿色,还散发着阵阵扑鼻茶香。
她自然是不想当那个垫底的,只扬了扬下巴,道:“我要学煮茶。”
“学煮茶?”弁君道,“煮给我们喝?你煮的茶估计有毒,我们是不肯喝的。”
源冬柿皱了皱鼻子,道:“当然不是,我要学了煮给……”她猛地停下,看向弁君,此时弁君与众女房正一脸笑意看着她,她翻了个白眼,坐到一边,道,“煮给奉为达摩喝。”
茶煮好之后,众女房们捧着茶碗,围着杌子,还是叽叽喳喳地说着最近的京中八卦,源冬柿在黑夜山上待了数日,再从女房们口中听这些贵族八卦,竟有种自己在黑夜山待了两年的感觉。
比如贵船神社的弥真大师终于在前几日顶着漫天风雪回到了京中,为的,竟然是带着工匠修复贵船山下那座被大风摧毁的桥;比如神秘失踪的中务少辅橘信义的尸骨竟在自家后院树林中被发现,弹正尹大人请了阴阳师来卜算,说的是被橘信义残害的女子化为妖怪前来复仇,且说什么也不愿替橘信义超度,带着一脸嫌弃离开了弹正尹府;再比如因为梨壶女御竟是妖怪而宣称不再册封女御的今上,前段时间又被太宰帅的三女公子勾走了魂,准备过了冬天便正式接回宫中。
小式部一边说着,一边啧啧叹道:“不过今上的话,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相信。”
“小贵族都有喜新厌旧,何况是最有权力的男人。”源冬柿啜了一口茶,道。
“也不尽然。”弁君道,“许多年前,大膳大夫安倍益材自石川恶右门卫手下搭救了一只白狐,那只白狐为了报恩,化为人类女子照顾独身居住的他,两人暗生情愫,最后结为夫妻。后来那只白狐身份暴露,不得不远归山林,最后在山林大火中丧生,而安倍益材大人在得知之后,也没有另娶,在一年之后,因为思念成疾,病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