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懿咕哝着应了一声,自觉这天或许遥远地像下辈子了吧!
她觉得心里沉沉地,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了,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随口问:“上次你说骞瑜有喜,阿玦会给她晋位份,现在有准信儿么?”
封鞅点了点头,“皇上前两天已经在御书房召集了几位大臣说了打算,宫妃有孕,原本是应该等孩子生下来再谈晋位的,但皇上此回只不过打算晋她为美人,仿佛已为此做了很大的妥协的样子,其他人自然都不好说什么,应该这几天就会有诏书的。”
“只是美人?”合懿微微睁大了眼求证于他,颇为不解,“阿玦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从前甘冒大不韪也要晋人家昭容,现在明明名正言顺了,反而变成了美人......”
“想不通!”她满脸狐疑,“难不成做皇帝的人脑子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说话说得好好的,偏就她会打岔,还真是仗着自己是长公主就有恃无恐,竟然都能说出皇帝脑子不好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也不知让皇帝听了做何感想!
“浑说什么呢!”封鞅一听果然呲哒她,“宫妃晋位本就应该是如此,先前婉昭仪那是生了皇长子格外的恩宠,还能人人都跟她那样,那不得乱套了。”
谨言慎行刻在骨子里去了,他在君臣之道这上头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曾逾越过半分,和他一贯给人清高孤傲的感觉很不同,但也真实地是构成他为人处世的一部分。
合懿缩着脖子吐了下舌头,不知死活地笑,“这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又没有外人么......”
这厢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十陵通传的声音传进来,“主子爷,门口有位邹先生找您,说是您的旧识,您看,接见么?”
称先生,想必不是朝中官员,还真是稀奇,太傅大人十七岁就是太子少师,高处不胜寒了这么些年,寻常也不见他有多余的空闲时间结交朋友,这会子突然冒出来个旧识,这得旧到小时候的交情了吧!
封鞅闻言面上忽然沉下来,只吩咐十陵把人带到清衡亭,对合懿留下一句“我去去就回”,便疾步往外走了。
合懿这厢都还没得及问是什么朋友,人都已经踏出了书房,她吹了口气,转身看到桌案上的字,兴头来了,靠练字也能消磨不少时间。
清衡亭在公主府西边僻静处,藏在翠竹青波中的小亭子,四周静得只能听见鸟叫虫鸣和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
出了嬿婉楼封鞅却其实走得并不快,约莫用了半炷香的功夫,从满目青翠中踏出来,远远看见亭子里立着的那人,只一个负手的背影,天青色绢衫穿出了练家子的气势、两袖清风的正气。
亭子里的人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来,眸光相接,冲他淡然一笑,遥遥拱手见了一礼,“久仰太傅大人英名。”
事实证明封鞅的“去去就回”实在没有半点效用,合懿练到手腕都有点酸了他也还没回来,放下笔,抬手在脖子上揉了揉,准备去书架上寻摸一本书瞧瞧。
他的书架上全是些晦涩无聊的经史子集,一排排瞅过去实在没有能让她提起兴致的,左拿一本翻翻,右拿一本翻翻,翻着翻着也不知道在放置书籍的时候碰到了哪里,突然听到架子里哪处似乎传出来轻微一声机簧弹动的声音。
合懿干巴巴眨了两下眼,别不是把他什么东西弄坏了吧......
她这么一想也不好耽误,赶紧拿开刚刚放置的那本书去查看,谁成想书籍拿开后书架最里侧赫然是个隐藏的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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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各一方
一阵风, 吹动四周碧海翻涌, 忽地腾起满亭山雨欲来前的寂静。
封鞅缓步入亭中, 轻拂了一把肩上的竹叶, 目光自他身上一扫而过, 未做停留径直落座在桌边的石凳上,开口是毫无起伏的声线,“沧州据此两千四百里, 沿途经四关隘共六州十八城,层层都是天罗地网, 邹将军果然好本事!”
天下到如今归了大赢朝也不过十几年,甭管大势如何,总有一部分人自诩忠义之士, 信奉一句“国破山河在”,守着自己心中实际已经不合时宜的信念,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用自己的生命为覆灭的故国献祭。
百姓称他们是土匪,他们称自己是复国军。
夹缝里卖命的活计若没有主心骨那约莫只能称一句“乌合之众”, 乌合之众是不能成事的。而复国军能在大赢朝铁骑的围追堵截下搅弄到如今,面前这位邹衍堪称功不可没。
邹衍闻言颔首, 略弯了弯嘴角, 自顾在他对面落座,话说得轻巧,“邹某不过是个走在阴影里见不得天日的人,过惯了东躲西藏的活法儿, 这些个偷偷摸摸的本事,哪比得上太傅身为天家东床,位高权重的好手段。”
走在阴影里的人,那倒是的,但要说偷偷摸摸,可真是妄自菲薄了。
复国军此起彼伏了这么些年,邹衍这根刺就在大赢朝的根骨上扎了这些年,神龙见首不见尾,人虽在帷幕之后,名字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多少人将他奉若神明就还有多少人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不说别的,就方才出府的端王爷恐怕连梦中都一心挂念着想杀他。
封鞅长眉微微一动,场面上的人不兴撕破脸当场拼个你死我活,他起身往亭子边走了两步,这才遥遥招呼远处侍立的婢女前去沏茶,茶水端上来,隔着暾暾香气再说话,人身上的尖刺都能服帖不少。
“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既然登门,所来为何不如看门见山直说了吧!”
邹衍一手在石桌上笃笃地敲了两下,微微眯起眼,眸光遥遥越过封鞅肩头望向苍郁幽深地林间,不知何方归处的空茫,没立刻答话,却喃喃细语了句,“温柔乡即是英雄冢,果然不错。”
只这温柔乡里溺得是封鞅,英雄冢里埋的却是旁人。
话音落他便收回目光复又落到封鞅脸上,“邹某今日前来确有一事,前些日子沧州甘鹿野一战邹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回过头来悔之晚矣,其中诸多疑惑不解之处,今日特来请太傅不吝赐教。”
封鞅在甘鹿野一战中动了手脚,一双执笔的手却比拿刀的将士更能夺人性命,这会子人家找上门来了。
两个人各置一端气势如山,目光交接只言片语间便生生将小亭从中割裂开一道艮深地鸿沟,细风在两相流转过几个来回,吹得人脊背生寒。
话说到这份上,意思不言而喻,封鞅也不愿再虚与委蛇下去,他好整以暇看了邹衍一眼,话说得没有余地,“战场上胜负乃兵家常事,封鞅一介文臣何谈给将军赐教。何况我封家食君之禄便需忠君之事,将军身份隐秘,今日登门已教封鞅为难不已,城卫司距此不过半个时辰,哪怕将军无惧生死,封鞅却不欲做那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邹衍在口中细细品了这四个字,不怒反笑,“邹某至今仍记得当年醴国亡国之时,舒隽下令血洗宫城,还是令尊不顾安危送我出城护我性命,此后我军辗转与世上也多蒙令尊援手,诸多大恩大德邹某此生皆不敢忘,却不知在太傅眼里,令尊是否也是乱臣贼子?”
贼船大抵都是上去容易下来难,封鞅早料到的,但若没有万全的打算,又如何说得出方才那一番往脸面上划刀子的话,费的出一番破釜沉舟的功夫。
“家父一辈子信奉中庸之道无为而治,早于十多年前便再不过问朝政之事,一生也仅仅只有两个身份,故国的翰林和大赢朝的百姓,区区微末之人岂敢当将军的救命之恩。”他顿了下,“人各有志,将军所为封鞅不予置评,但愿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你我便都能相安无事。”
这就是打个巴掌再给颗枣,甘鹿野一战大败已将对方逼到了悬崖边儿上,这会子该给人松口气,否则逼急了眼,对方拼了命也要和他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话,谁也落不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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