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至的唇角微妙地勾了起来,又开始使坏:“这样是哪样?”
牡丹却仰起脸笑了笑,他大多时候愁眉深锁,这一笑,灿靥如昙花乍放,看得楼至倏然一呆。
楼至心里想着,所谓失魂落魄,销/魂忘我,原来就是这样的,为了这一笑,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
满园的鲜花忽然争相摇曳了起来,花叶簌簌作响,传达着牡丹难以说出口的心意。
如果不是楼至,旁人哪里能把他捡回去,五百年修行,他早已能在人间行动自如,若不是这个锦衣男子在风雨中撑开伞,将他捧在掌心,笑得如煦阳一般温暖,他哪里会随便就被人捡了回去。
“好牡丹,”楼至伏在牡丹颈边低低笑起来,俊眸流光,嗓音喑哑,“我听到了,我头一回听到,这样好听的话。”
他低头轻轻吻他,宛如蝶恋花的触碰,辗转悱恻,采撷着令人心醉的甜蜜,一地月华之下,树影婆娑间,俱是旖旎芳华。
三日后,楼至调任至岭南,楼相夫妇亲自送他出城,楼至在城门外对着二老的背影三跪九叩,久久不起。
落居处是楼至从浮桥上掉下来后被牡丹带过去的庄园,牡丹将鬼哭弦收纳进一个玉盒里,轻声告诫楼至:
“这鬼哭弦是把双刃剑,能助鬼修修行,也能招魂镇煞,这两个口诀你万不能记岔了……”
“怎么会?”楼至笑起来,“我好歹是个探花,几句口诀哪里能记混,再说这不有你呢!”
牡丹长睫微颤,垂敛了目光。
楼至做好了全部的准备,可每一次有意外发生,牡丹总是忍不住出手相救,最后楼至都不识好歹地怒了:“牡丹,你就让我死吧,别再耗费你的灵力拖延时间!”
牡丹总是说:“再等一等。”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楼至都被气笑了,“等到我白发苍苍变成老头子吗?我才不要当个又老又丑的老鬼!”
每每此时,牡丹的神色总是莫名伤感,幽深的眼眸柔软而哀恸,楼至只当他不忍心看着自己死,有一日终于劝他:
“不如你去山外避一避,等我……你再回来……”
牡丹怔怔地看着楼至,忽然倾身过去用力地抱住他,他是第一次这样主动亲近楼至,带着迎接末日般的急切和慌乱,热情得让楼至惊讶。少年青涩柔软的身体骨肉匀停,驯服地依偎进他怀里,楼至的自制力瞬间溃不成军,他再无法思考,抱起牡丹走回厢房,交瀍的两人倒进榻间。床榻柔软而芬芳,无数花瓣飘落其上,丹红若枫,花香旖/旎,如同海浪一般,承载着两个人的起伏。
微风从开启的窗棂间透入,满室红色的帷帐迎风起舞,帐上蝴蝶自在蹁跹,尘世喧扰尽皆隔绝,方寸天地内,只余春缭绕。
……
窗台下,姜离捂着耳朵,恨不得十一能把自己打昏过去,男子清浅的抽气和轻吟声不时从窗棂里传出来,简直……简直……不成体统!
而当他看到十一在做什么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家伙居然垫着脚,兴致勃勃地往里面偷看!有那么多帐子隔着,能看得出个什么来?!
是他这个老魔落了伍,还是如今的世风每况日下,年轻男子都这样没有节操么?!
“十一你!”姜离咬牙切齿。
“嘘!”十一扭身,在唇间比了个手势,竟是一脸严肃的表情!
姜离一句话被噎住,差点对着十一爆吼:你能不能长点心,我还是个孩子啊!!!
细雨不知何时飘落了下来,雨打芭蕉,发出滴滴落落的声响,厢门发出“吱呀”一声,楼至披着一身白袍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餍足的清浅笑容,去厨房生火烧热水,不厌其烦地搬了好几趟,才柔声说:
“牡丹,你泡个澡吧,泡一泡,会舒服点。”
“下雨了吗?”牡丹轻声问,声音有种奇异的慵懒。
“你到底在看什么呀?”姜离终于没忍耐住,故意嘟囔着,也扒在了窗台上,重重帷帘已经被掀开,牡丹坐在那里,神情间略显疲惫,看到楼至的时候却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
“是,下了一整夜。”楼至走过来,弯身抱他,长发拂落下来,和牡丹的缠在了一起,难舍难分的模样,牡丹薄红了脸,伸手来扯。
“哎!轻点,”楼至轻笑着把他又放下,转而专心致志地分开两人的长发,慢条斯理地捋顺开,楼至眸光一转,忽而把两人分好的长发又各捉了一缕绑在一起,打了个结。
牡丹讶然:“你……手真巧。”
楼至凝眸看他,万千言语都融化在这秋水长眸里,仿佛此刻说什么都无法表述他的心意于万一。
牡丹也不回不避地看着他,两人的目光同他们的长发胶着在一起,半晌后,楼至弯起唇角,不正不经地说:
“很早的时候读书,看到过一个句子,当时深不以为然,哪知一语成谶,应了我今日光景。”
他不等牡丹发问,自己先低低哑哑地笑出声,轻喃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
“轰隆——”
雷电来得猝不及防,直直劈落在屋梁之上,竟像是在耳边炸响一般,楼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好似那雷电都劈在了他的脑袋上,他晃了晃头,眼前的牡丹竟出现了许多道重影让他看不分明。
“牡丹,”楼至意识到了什么,紧紧握住牡丹的手和他十指相扣,楼至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痛苦,好像万顷雷电都化作利刃切割在他身上,五脏六腑都被撕扯开来,筋骨血管都一寸寸断开,他眼前发黑,有一点害怕,因为他看不清牡丹的脸,“牡丹,牡丹,是时候了吗……”
源源不断的热力泉水般灌注进楼至的体内,丹田处一片灼灼生热,楼至模糊的想,如果这是死亡,那死亡的感觉就有些太奇异了。
“楼至……”牡丹的呼吸急促得很不寻常,嘶哑的嗓音颤抖着,朦胧的视线中,楼至勉强看到牡丹的嘴角涌出鲜血,他的脸色煞白,喉咙里像是有什么液体在倒涌,让他说话困难。
“牡丹!”
楼至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然而牡丹紧紧握着楼至的手,灵力如同抽丝般飞快从他的体内流失,却又坚定地不容拒绝地传输进楼至的体内。
牡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沁血的喉咙里抠出来:“这是我的……天罚……逃不过的……”
“为什么,为什么,”楼至慌得语无伦次,“我死还不够吗?为什么连你也要……”
“听我说楼至,”牡丹绝望地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天色,狂风阵阵哭嚎,犹如催命的钟声,他一只手颤抖地抬起,轻触楼至的脸庞,从他的眉宇滑到他的下颌,“我把我五百年的修为都给你,有了这五百年,你就不用做鬼了,有了修为……今后顺应天意,除魔卫道……积累功德……”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楼至泪流满面,拼命摇头,“我们不是说好了,我们什么都说好了……”
闪电怒雷一声急过一声,把楼至的声音全都掩盖过去,竹子撑起的窗帘“啪嗒”落下,继而整个窗棂都被狂风掀开,满室的帐子像是凌乱的丝线,疯狂卷做一团,几乎要把两个人裹缠进去。
灵力越发流失,牡丹终于吐出一口鲜血,他就像是暴风雨中被狂打的花叶,摇摇欲坠,只剩最后一丝苟延残喘,“那位尊者赠送鬼哭弦……意义就在于此……”
无功不受禄,鬼王哪有那么容易被敕封,鬼哭弦不是玉玺,而是可以招来万鬼,寻恶者除之。
不论前情为何,亲手扯断玄女一线牵的是牡丹,人作孽天可恕,妖犯了天条却是万死难赎,妖与凡人结合罪上一等,楼至诱牡丹入情,牡丹却诱楼至犯戒,所有的惩罚,终究是要牡丹背负的。
然而牡丹却什么都没有再说,他只是含笑看着楼至,苍白冰凉的手指抚在楼至的唇畔,轻声道:
“别难过……三生道,九重天,人间迢迢万里,还有许多许多……牡丹花……”
总有一朵,能陪你到最后……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别的牡丹花,我只要你啊……”
外面是天崩地裂的毁灭,面前是牡丹越发冰冷僵硬的躯体,楼至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了,他满脸是泪,将牡丹紧紧抱在怀里,几乎要将他箍进自己的血肉里,“你在说什么?你在做什么啊?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了,你不能骗我,不能抛下我啊,说好了你做妖我做鬼,你不能这样……”
体内忽然有一股奇异的能量在四肢百骸间奔涌,楼至的眼前顿时一片清明,发软的手脚都有了力量,他甚至能感觉到头顶上的雷电正变换着方向滚滚逼近,五感六识都敏锐无比,楼至一下子醒悟过来,这是牡丹渡给他的修为,可是这东西要怎么用回到牡丹身上,他要怎么给牡丹止住血,怎么救牡丹……
一切都来得如此迅疾,亮白色的雷电几乎以洞穿的姿势斜斜刺过窗棂,劈落在牡丹颤抖不已的身躯上,只不过须臾之间,怀中温软的身体消失无痕,只有一根干枯的花枝落在凌乱的床铺上。
天地之间像是被按下了一个暂停的掣键,风雨雷电都被冻结住,唯有层层叠叠的牡丹花瓣轻舞飞扬在半空,化作粉尘飘落,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暗香如故,印证了那个手持红花的锦衣少年曾经来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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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五百多字,算双更吧?我尽力了,我的老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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