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想,不会的,有朝一日一定会彻底摆脱它。
迎面走来一人。小花认出正是本村村长。
她低一低头,与他错肩而过。
谁知村长却叫住她。
小花疑惑,这位老村长只在她刚来时与她说过话,平日里,从不理会她。他有句口头禅:清官难断家务事。可见他十分懂得明哲保身,所以才在村长位置上屹立这么多年。
今天,是什么原因让他主动开口。
小花停住。
村长背剪双手,踱到小花跟前。他嘴角与眼角都下垂的厉害,神情严肃:“听说你现在住在一个男人家里?”
小花没有问他听谁说,只说:“没有。”
老村长说:“没有最好!你现在已是大姑娘,要注意这方面作风问题!”
小花不语。
老村长继续道:“到年纪想嫁人情有可原,但要把握分寸。”
“婚嫁大事,要征询父母同意。”
“哪有自己私自决定的!把父母不放在眼里!”
“你家待你总体来说不薄,好歹将你养大成人。”
“养育之恩一生要铭记,更要懂得回报。”
“不要给家庭带来不良影响。”
“更不要影响村里的声誉。”
“听说那人是有名的小流氓小混混。”
“这种人……”
他越说越起劲,大概把这里当做开会现场,讲起来便滔滔不绝。
小花一贯沉默。
但不知为何,这时突然忍不住。
她抬起头,一字一句说:“他很好!”
村长愕然。
小花看着老村长,声音非常清晰:“他很好!非常好!我也很好。不劳您操心。”
说完,转身就走。
老村长怔在原地。
刚刚那双亮晶晶,澄澈坚定的眼睛,是那个木讷懦弱而一堆恶习的小花的吗?
老村长摇摇头:“果然不是个好脾气。哎,清官难断家务事。”
小花没有听见这两句。
即使听见,也不在意。
不用想,也知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乌云会如何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塑造出她新的一面。
小花内心毫无波澜。
她已麻木。
她更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人只要内心葆守自我,外界的流言便可不惧。
小花走进院中。
大门敞开,正屋里静寂无声。
这时没有生意,他们也许都在油坊。
小花听见油坊传来嗡嗡机器声。
她先轻轻走进自己房中,从被褥里取出身份证,放置妥当,又收拾一点小物件,之后从房里退出来。
站在门口看一眼这小小卧室。
与其称之为卧室,叫杂货间更为贴切。
面积不算小,但处处堆满杂物。靠墙放一张老旧木床,垫一床褥子,一床被子,从春到冬,都是它们。不得已时才换一次。如今这一套已过好几年,被与褥都薄的不能再薄,颜色已陈旧发黄。
墙角立一只老实笨重衣柜。
只有床与柜子属于小花。其别的都叫杂物占满。
家中并非没有其他房间放杂物。
但这里好似最方便最顺手。
真不知哪里来那么多杂物。
有时,连床上都堆上。
小花从学校回来,常要扒开它们,才能重新得回那一席之地。
不知不觉,竟在这里度过十多年时光。
小花轻轻掩上门。
没有说再见。
她知道她不会再回来。
她预备直接离开。
可是,这时候田守山突然从油坊里走出来。
四目相对,都是一愣。
寒冷冬日里,田守山却额头冒汗,可见已劳作半天。
他一脸疲惫,夹杂劳累后的暴戾。
愣过之后,脸色沉下,“你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有脸回来!有其母必有其女!道德败坏!”他指着小花,厉声道:“滚!给老子滚!滚的越远越好!”
里面有人闻声出来。
是丹丹。
不见乌云,想必不在,否则怎么会舍得错过这于她大快人心的一幕。
丹丹满脸通红,鼻尖上汗珠密麻,看得出她一直在灶间烧火。
小花不在了,她不得不担负起劳作重任。
此时,她扬起眉毛得意看向小花。
小花一言不发,低垂眉眼,转身走出去。
出了院门,大步疾走,越走越快。
快的似身后有恶鬼相追,快的恨不得长上翅膀可以飞快逃离此地。
小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控制住发抖的双手。
是,她原本就不报任何希望,可残酷的事实还是让她颤抖。那毕竟是她父亲,与她流一部分相同血液的亲人,半年未见,不问她过的如何,不亲口问青红皂白,却咆哮叫她滚。
应该与他辩解,申辩真相,哭诉委屈,控诉待遇,抑或撕破脸皮,大闹一场,走也要走的不服输,不让他们安心可是——有什么用冰冻非一日之寒,她要从何说起。
又有什么用。
出院子时,还听见田守山气冲的声音:”滚!永远都别回来!”
小花的眼睛里没有泪,心中却充满哀恸。
最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对父亲关于亲情的希望与留恋忽然如轻烟般徐徐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