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白翡丽之前说,在办公室养一只仓鼠也挺好。一只仓鼠的寿命,也差不多是现在大多数舞台剧的寿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这就是周期。看着仓鼠在办公室里天天爬轮子,人也应该知道时时刻刻不可懈怠。

她比白翡丽要早两年毕业。当初就是冲着他这句话,她放弃掉之前学了五年的建筑设计,转而来和白翡丽做这么一个工作室。

关九拿着刚打印出来的《龙鳞》舞台剧反馈邮件,进了办公室旁边的排练厅。

第二十六章猫

八个月前《湖中公子》演出成功之后,鸠白工作室就被好几家风险投资基金给粘上了。

他们看上鸠白工作室的原因很简单:如今文娱产业虽然风生水起,但在二次元这个版块中,符合现代企业管理制度的工作室少之又少,股权结构上的混乱,给风险投资的进入造成了很大的不便。

但鸠白就有点神奇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挂着工作室的名号,背后却有着非常清晰的股权结构,俨然就是一家规范的小型文化公司。再加上他们做出来的舞台剧的水准,有什么理由不投?

在这些投资基金中,有一家名叫se的公司鹤立鸡群。se是一家世界级的顶尖风投,能获得se的投资,几乎意味着一种荣誉。不仅会获得资本界很高的关注度,在公司管理、人脉、商业资源上面都将得到se很大的帮助。

se的投资经理很诚心,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架势,前后三次拜访鸠白工作室,和关九、四大神兽等人面谈。

se开出的条件也很丰厚,对鸠白工作室的估值高出每一个人的意料。

关九、四大神兽等核心人物,没有一个人不想争取到se的投资。

但se唯独有一个特别的要求:他们要签对赌协议。

这个对赌协议的大概条款也很简单:鸠白工作室必须从签订协议之日起,连续三年实现盈利,否则se将有权要求鸠白工作室以30%的溢价回购se所持有的股权。如果中途有核心成员出走,例如再次发生绫酒那种事件,也将有可能触发回购条款。

这个对赌协议就像是唐僧取经取到了一大堆经书,但里面还有一个紧箍咒。

只是这个紧箍咒,看上去也不是那么紧。虽然鸠白工作室成立三年,就亏损了三年,但只要愿意接商业项目,要扭亏为盈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关九于是去和白翡丽商量。

白翡丽那段时间正在闭门疗养,很长时间没有给她回复。最后关九等不及了,带着投资协议上门去催,追着白翡丽接连讲了三个小时其中的利弊,白翡丽把整个瞻园里的花木都打理了一遍,依然一言不发。

关九最后终于急了,说了句:“就算你不在意名气和钱,也要为工作室里的其他人想想吧?他们都年纪轻轻的,赚钱的正经工作不做走上这条路,是想靠这个活一辈的啊!大家有情怀归有情怀,但谁想当一辈子穷鬼呢!”

白翡丽又把瞻园里的松鼠洞都检查了一遍,终于说道:“也好,签吧。”

关九松了口气。

拿到了se的投资,也就很快有了《龙鳞》这个商业定制舞台剧项目。白翡丽回到鸠白工作室后,立即马不停蹄地开始筹备。

《龙鳞》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游戏公司“王者之翼”所出的一个大型竞技游戏。“王者之翼”现在在电竞这块推得很猛,为了配合宣传和扩大影响力,他们找了鸠白工作室来帮他们出官方cos、广告短片和舞台剧。

这就是个稳赚不赔的项目。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下旬,关九之前翻了翻工作室财务发给她的简报,今年要实现盈利几乎已经毫无悬念。

十月份的时候,因为工作室规模扩张,鸠白搬到了现在这个办公室,位于市区东部的文化产业园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实现se在对赌协议中要求的盈利,关九心中着实有几分暗爽。

推开排练厅的门,只见临窗那边的卷帘全都放了下来,整个排练厅中都暗暗的。

空荡荡的大厅正中放着练功垫,背对着她坐着一人一猫。猫和人对面的投影幕布放了下来,上面正在播放着一个舞台剧视频,全日语无字幕,关九听不懂,但从上面的logo和时间来看,应该是宝冢剧团上个月新出的舞台剧。

白翡丽穿一件白色t恤,看着是纯白的,背后细看却有一条彩色的小鱼,特别小,也不知道放在衣服上有什么意义。他在练功垫上盘腿而坐,手里拿一根黄瓜蘸豆瓣酱吃。紧挨在他身边蹲坐着一只猫,低头吃面前小盘子里的猫粮。这只猫看上去是一只银虎斑,但不知为何比一般的猫要大很多,体型十分健壮,四肢和尾巴短粗有力。

一人一猫一起吃得咯吱咯吱的。

感觉到有人进来,那只猫倏然放下嘴里的猫粮,转身瞪着关九,浑身散发出浓厚的“生人勿近”的气势。

看见那双~飞机耳关九就紧张了。她扒着门框,试图和它沟通:“嘘——虎妞?”

虎妞见她非但不走,还试图说话,顿时浑身的毛都炸开来,拱起腰身,眼神凶残,一副随时准备扑上来将关九撕碎的架势,嘴里还发着呜呜的低吼声。

关九吓得浑身汗毛竖起,叫道:“白翡丽!收好你的猫!”

白翡丽背对着她一勾手,把虎妞拎进了怀中。这猫被他一抱,整个人就温顺了,舒服地在他肚子上蹭。

关九小心翼翼在他身边坐下,看见他的t恤胸前,是那条小鱼的另一面。

关九问:“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带虎妞来上班?来了三个月,我仓鼠都被吓得早衰了。”

白翡丽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投影屏幕,说:“快了,我姥姥姥爷圣诞节回来。”

关九低头看了眼手机,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二号,圣诞节是二十五号,也就是说再过两天,虎妞就可以不用来工作室了。她长长舒了口气。

这只猫的到来,最早是在九月九号。关于这件事,白翡丽的官方解释是“姥姥姥爷要去日本某大学做一个学期的客座教授,虎妞一个猫待在家里会得抑郁症,所以带到工作室来上班。”

但鸠白的每一个人都知道,白翡丽这个人冠冕堂皇的官方解释之外,必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真实故事。

大家一致认为,白翡丽此举是为了婉拒工作室中一个对他展开热烈追求的姑娘。

那个姑娘是《龙鳞》项目上新来的一个唱见,模样儿和绫酒不相上下,为人更乖巧可爱些。她每天殷勤地给白翡丽端茶倒水,给他买礼物、送花,还不时拿着剧本去请教他,有一次甚至还在排练中佯装不经意地抓了白翡丽的手。

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看得出,这个姑娘对白翡丽很有意思。

有老成员心疼这姑娘,隐晦地拿绫酒的前车之鉴去劝这个姑娘不要重蹈覆辙,说当年绫酒刚进鸠白工作室的时候,作为一个新人,也是用这些招数去追白翡丽。那时候白翡丽还在国外念书,绫酒便在网上向他请教很多东西,包括出cos、唱歌、古风戏腔,等等。那时候白翡丽的脾气还不像现在这么温和,为人喜怒无常、忽冷忽热。但尽管如此,也没吓退绫酒。

那一年绫酒过生日,全工作室的人都在yy频道上给她庆祝,她却折腾了好大一个意外出来——在她许生日愿的时候,她带着哭腔向白翡丽表了一个很长的、很真心实意的白。

她说话的声音颤抖,谁都听得出,她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如果白翡丽当时不答应的话,她一定会毫无悬念地哭出来。后面还会有什么后果,谁都不知道。

那会的气氛很紧张。yy里都没人敢讲笑话。

白翡丽沉默了很久,说了一个字:好。

绫酒费尽心思把白翡丽追到手了,但这又怎样呢?到底是强扭的瓜不甜,最后的分手,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白翡丽,可不是吃一堑不长一智的人。

老成员劝那个姑娘一句话:关九一早就说过,“关山千重此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那姑娘却偏生不信这个邪,放话称她和绫酒不一样,她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也相信再冷的冰块,也能被她给捂化喽。

见初生牛犊不怕虎,孺子不可教,老成员们摇头长叹,只能退后一步,作壁上观。

果然,不出一周,虎妞隆重登场。

这猫极其地粘白翡丽,白翡丽去哪它去哪,连去洗手间也要跟着。十七八斤的巨大一只,却身手敏捷,最喜欢往白翡丽肩膀和背上跳。对生人总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到有人靠近白翡丽五米以内就扑。

尹雪艳一开始不信这个邪,根本不在乎这只猫的恐吓,走过去拍了一下白翡丽的背。结果就在他的手碰到白翡丽的那一瞬,就被那只猫挠出了五道深深的血痕。

白翡丽背对着他,淡定说我这猫从小打针的不要紧,但还是给了他七百块去医院打狂犬疫苗,说算工伤。尹雪艳欲哭无泪。

但尹雪艳那次回来之后,信誓旦旦地说,白翡丽带这只猫来也很惨,我闻到他身上的味儿都变了,以前是崖柏香气,现在变成麝香龙骨止痛膏的味儿了。你看他动不动就揉后颈,肯定是被那只猫骑出颈椎病来了。

但无论如何,那个姑娘真的再也没能靠近过白翡丽。

不光是那姑娘,整个工作室的人都没能再靠近过白翡丽。

关九抱怨了句:“养这么一只猫,就算是余婉仪回来,只怕也会被吓跑。”

刚才一直盯着屏幕看的白翡丽,这时候忽然横了她一眼。

这一眼有点深,有点锐利,关九一时间竟觉得有些抵挡不住,拿手遮着脸说:“别这样看我,大伙儿都看出来了,怕你面子上过不去不跟你说。《湖中公子》下半部也不排了,跑去人家住的地方问不说,还偷偷去把北京戏校和剧团里所有年龄相符的女演员都查了一遍——偏偏就是查不出来。还记得那天晚上在y市,我把你从医院花坛里捡回来的时候你有多丧吗?还以为人家真死了,啧啧,谈个恋爱谈得脑子都没了,丢人!”

白翡丽放出了手中的猫。

关九尖叫一声,弹簧一样地跳了起来。“白翡丽——”

白翡丽又收了神通。

关九坐稳在垫子上。终于有机会把打印出来的邮件拿给他看。白翡丽暂停了视频,开亮灯,扫了邮件一眼。

关九道:“你看看,‘王者之翼’提的意见都没你多。你就别对马放南山他们吹毛求疵了吧?大家都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白翡丽不置可否,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挺长的一条信息。过了一会,他问关九:

“缮灯艇是什么地方?”

☆、唯唯狮子大菩萨

白翡丽把车停在了佛海边上。

一出车门, 佛海上仿佛夹杂着冰碴的寒风迎面割来, 白翡丽立即打了个喷嚏。

白天飘了一阵子的雪现在又开始四面乱飞,他拿纸巾擦了擦鼻涕, 感觉自己眼看是要感冒。

但是没办法,老爷子交代的事,不做不行。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 天色一片漆黑, 不见星月,佛海周围处处亮着古朴的灯笼,浅红连片, 映照出飞舞的细小雪片,恍然有一种穿越今古的感觉。

相比什刹海荷花市场、酒吧街的繁华,佛海这片地方虽然也算个文化旅游景点,却冷清多了。

这里是明清时期遗留下来的古建筑的聚集区, 周围有文殊院、名人故居、老旧胡同和一个王府。古木参天,苍松翠柏冷香扑鼻,不太平坦的地面由许多镌着字的古旧断碑所砌。一切都还保留着最古老的模样, 没有受到太多现代商业文化的侵蚀。

越过漠漠的泛起冰色的佛海,远远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石舫。石舫上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层老戏楼子, 卷棚歇山顶,起翘小挑檐, 自内而外透着明光,飞雪里亭亭而立,玲珑剔透, 好似佛海上漂着的一盏青灯。

那便是缮灯艇了。

此时正值好戏散场,三三两两看戏的观众从佛海边上的道路上走了出来。白翡丽逆人流而行,冲缮灯艇走去。

白翡丽很少来佛海。他来北京这么多年,只晓得长安大戏院、梅兰芳大剧院这些个知名的看京剧的地方,但从来没有听说过缮灯艇。

关九跟他说缮灯艇在京城戏曲界的名气很大时,他才突然想起来,这个名字之前应该也被姥姥姥爷提及过很多次,只是听起来实在不像一个剧场的名字,他也没怎么上心。

关九在学校的时候上艺术类课程,做过北京戏剧场的研究。缮灯艇作为一个保留着大量梨园遗风的“戏班活化石”,唯一还在不使用电灯和扩音设备的古戏楼中演出的体制外剧团,自然成了她的重点研究对象之一。

关九同他讲,缮灯艇这个戏楼有来头,是光绪年间一群来自广州府的官员、士绅,还有商号集资兴建起来的。她说白翡丽作为y市人,应该知道那边唱粤剧的人又被称作“红船子弟”,早先粤剧戏班外出表演,都是坐一艘漆成红色的船。当时兴建缮灯艇时,为了体现广州府的特色,就在石舫上建成了一座船的样子,并称之为“缮灯艇”。

白翡丽走上石舫,只见戏楼匾额上题“缮灯艇”三个古朴刚劲的大字,落款是“岑春煊”。果然如关九所言,匾额题字人是光绪三十一年,时任两广总督的岑某某。

戏楼门大开,里头夹道林立着长长的素纸灯笼,灯笼外隔着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花盆,大多草木已经凋零,只剩了形状怪异古拙的枝干。还有些罗汉松和崖柏峭然而立,苍劲挺秀。

这一路走过去,草、木、盆、石,无一不透着岁月磨蚀的痕迹。石头和砖块砌就的地面显然反复用水冲刷过,北京灰土那么大,这里竟然连地面竟然都能够一尘不染。石砖被长年累月地踩踏,磨出了一层蓝色的包浆,温润发亮。

走到正厅里,中堂上挂一幅巨大的人像,是一张民国时期的老照片。关九说过,这个人就是缮灯艇的开山祖师爷,“倪派”大家,倪舸。

倪舸最擅旦行,画像中的他容貌丰丽,着西装领带,笑容中有倜傥韵味。

倪舸的画像下方,又是一副昔日两广总督岑春煊的题词:梨园缮灯,佛海慈航。

白翡丽琢磨着这八个字,想到这漆黑佛海上的一座缮灯艇,隐约觉得甚有意味。

一路穿过去都不见人,他一直走到里面戏台,才见有两三个穿着对襟夹袄的中年男子前前后后地收拾戏台,穿着碎花布袄的几个女孩子则在打扫地面,摆正桌椅。

戏台共有两层,二层的戏台两侧各有廊桥与二楼过道相连接,一楼的戏台两侧,则有一个类似码头一样的长台,直直深入池座之中。整个空间里,点缀着许多灯烛,却不见一盏电灯。除了一个电子屏幕,也没有任何扩音设备。

戏台前面的两座柱子上,则左右挂着一幅对联,写着:

世事本浮沉,看他傀儡登场,也无非屠狗封侯,烂羊作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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