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院大多是认真学习的姑娘们,刚结束地狱一般的高三生活,满脸写着朴素,正处在人生中最灰头土脸的时期——而那个小姑娘也不太例外,只是格外的清秀白皙,是素淡也遮不住的青春漂亮。
她室友在柳树的光影中,极其小声地说:‘……这个是国际奥赛保送来的,今年十七。张臻,你说,人家脑子怎么长的?’
张臻:‘……’
然后张臻看见,那女孩儿抬起胳膊,挡了下刺眼的光。
而就是那一瞬间,十九岁的张臻忽然觉得……
……这个叫沈昼叶的,保送来的孩子,是个伸手带着光的,赤诚而热烈的人。
张臻那样想时,甚至毫无缘由。
……
七年后,那个曾经带着与生俱来的光的女孩正蜷缩在这张异国他乡的沙发上,一边咳嗽一边抱着ipad写写画画,她套着件灰色的过大的家居t恤,头发挽成个球,领口现出一截细瘦柔软的后颈。
张臻:“……”
沈昼叶咳嗽了一声,从旁边抽了张纸,捂住了脸。
沈昼叶是有过初恋的。张臻看着她的背影想。
而且,她的初恋在她心中纠缠了多年。
那个物理竞赛的传奇式人物,初三被选入国家队的陈姓大神,后来据说出国继续学业的陈啸之。她本科时一喝酒就会非常幼稚地骂他,具体骂什么没人晓得,只知道沈昼叶会很生气,骂的时候爱用顺口溜。
——更是她如今的导师。
太苦了,张臻有点心疼地想。
……她的同学,这个朋友,沈昼叶,实在是活得太苦了。
沈昼叶像个不懂怎么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自己懵懂地磕磕碰碰向前跑,将自己碰得遍体鳞伤却寻不到出路。
陈啸之给沈昼叶放了一个周末的假。
然后沈昼叶很有个人风格地,上午处理完了陈啸之要求的数据,下午则强行征用了梁乐的时间,连麦和他讨论这数据有没有遗漏干扰项。
梁乐是个搞人工智能的,早已是工科狗多年了,距离把理论忘光就差那么一丁点儿,然而几个工科狗加一加,还是能给出不少有用的建议。
张臻坐在客厅抱着笔电看了一上午加一下午的生活大爆炸,被谢尔顿快乐得咯咯笑,一抬头,就看到沈昼叶非常认真地问:
“学长,这个地方还是要考虑一下介质的吧?我看到陈——”沈昼叶差点说出名字,几乎想咬掉自个儿的舌头,火速改口道:“不,我导师。他给我的表里有这一部分的介质参数。”
张臻:“……”
张臻万万没想到自己在看生活大爆炸现实版,难以置信地对沈昼叶喊话:“周末啊妹妹!苏格兰人今天都要出去派对了诶!你难道不想出去玩玩?!或者看个综艺啥的——你居然还在搞你导师布置的任务?!”
沈昼叶喊道:“我还有坑没填完呢!填完了再去!”
张臻:“……”
然后沈昼叶又低头去看梁乐。
梁乐那边还不晚,他仍穿着白大褂坐在实验室里。工科的白大褂与生物及医学的实验白大褂不同,他们的实验室白大褂向来是礼节性的,可穿可不穿,也大多脏兮兮没人管。他周围坐的几个摩拳擦掌要来攻克物理学难题的硕博白大褂都泛了黄,可梁乐的那件白的发光。
几千公里之外,梁乐转着笔,忽然道:“……等等,沈昼叶。我怎么想都觉得这个问题,你不至于问我。”
沈昼叶一愣。
“这个问题我大概有点想法……”屏幕中的梁乐道:“——虽然你导师给的问题很复杂。但我感觉,这种程度的问题,以你的能力,你不至于解决不了。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沈昼叶一瞬之间怔住了。
——梁乐说的没有错。
沈昼叶看了一眼正在看美剧的张臻,突然感到极为难堪,便抱着自己的电脑手机和pad,悄悄地摸上了楼。
风刮着成团的云,天空灰蒙晦涩,却没有下雨。沈昼叶关上阁楼的们,将正在与梁乐视频的电脑放在桌上,酸楚而诚实地说:
“我没办法集中精力。”
梁乐:“……?”
“——没办法集中。”沈昼叶重复道:“看到之后完全不想面对,看到就想逃。但是另一方面的理智会把我拉回来,让我硬着头皮往下做。”
梁乐惊道:“……可是,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做的……”
“……曾经想做的。”二十五岁的沈昼叶打断了他,沙哑地说:“学长,是很久以前的‘曾经’。”
梁乐:“……”
——在父亲离开前。
在她仍有精力满中国跑的时候,在沈昼叶仍年轻气盛的时候,在她还有力气说出诺贝尔奖的时刻,在慈教授去世前,在她被磨平棱角的那一年。
沈昼叶笑了下,道:“……所以,还是得让你帮帮我。”
她又想了想,颇为好笑地说:“就当是十年前,我们集训的时候,我给你抄作业的报酬吧。”
沈昼叶说完,抬起头看向自己桌前悬挂的照片。
——那张从通信本里掉出来的,她父亲十九岁那年的照片。
这张三十年前的照片沈昼叶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弄丢的了,只记得丢了之后她气得难过,偷偷窝在被子里哭。但是她那一段记忆模糊不清,一时想不起究竟是哪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