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昼叶点了点头:“是呀,我猜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你知道,连最高的珠穆朗玛峰在宇宙里看去,都只有这么一点高。”
五岁的小姑娘很努力地将食指拇指捏起来,比划出一个针尖那么点点的高度,示意这就是在1998年时,就高达8846米,被印满了所有科普读物的,令千百人葬身于风雪的世界第一——珠峰。
小啸之看着那俩几乎怼到一起去的小手指头,震惊地哇了一声。
“那我们还活个屁啊,”小啸之迷惑地道:“……我们人类这么小,又这么脆弱,地球被蚊子叮一下就要死几十万人——也太恐怖了吧?光活着都觉得很恐怖了,随时都可能会灭种,怎么还会有人想去外太空?”
小昼叶想了想,说:“……之之,人就是这样的。”
陈啸之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我问你,”小昼叶将书合了起来,笑眯眯地往他爷爷家柔软的地毯上一趴,撑着腮帮问她的小竹马:“你如果知道自己会死,你还会不会和我玩鸭?”
小竹马不开心地说:“人都会死的。这和我找不找你玩有什么关系。”
小昼叶腮帮鼓了起来:“有的。所以你会不会嘛?”
“……,”小啸之不情不愿道:“……我哪天没找你。”
小昼叶甜甜笑了起来:“那就得了。”
“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小昼叶暖融融看着面前的男孩子,笑了起来:“人类就是这样的。我们明知道我们面前没有永恒,知道毁灭的深沟划在我们身前的每一处,知道我们脆弱得不堪一击,在万物面前连蝼蚁都不算……”
小啸之抬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可是,”小昼叶认真地说:“我们永远不甘于此。”
“我们永远会向前,”
小昼叶说。
“我们永远不会龟缩着保护自己,不会安于现状,永远在探索和前进。”
然后她暖洋洋地笑了起来,将视线移向窗外。
小姑娘在看麻雀,小啸之在看着小姑娘。
他视线中唯一的小昼叶,半边脸笼罩在温柔夕阳中。
她的头发丝都被夕阳映得发亮,犹如世间最明亮又稚嫩的灯盏晨星,那么耀眼。
……又那么脆弱。
……
那么脆弱。
雨水黏了陈啸之一身,他孑然一身地走在漫漫的大雨里,陈啸之咬着牙克制着自己。
他徒步步行,去了apapc开会的那家酒店。
那酒店受灾相当严重,玻璃门都被海水冲掉了,窗帘下方还滴着水,木头地板都被泡得翘了起来,陈啸之推门进去时一个人都没有。
就像一座空城。
他拿着沈昼叶的照片沿街询问每一个路过的人,然而一无所获。
陈啸之沿着沈昼叶来开会的路行走,那是一条悠长的街道。那条街离开会的地点不远,然而靠着海,所有的店铺都紧闭大门,开着门的都被洗劫一空。
废墟和残木横在水泥地上,细雨飘摇,烂掉的瓜果被砖石压着,隔壁的小学操场上晾着床单和躺在床单上的尸体。还有老人嘶声痛哭的声音。
陈啸之自万里之外而来。
他去找活人,在中国人失联名单中看到沈昼叶的面孔,又沉默如山地将抬出来的尸体翻了个遍。
哪里都没有沈昼叶,只有中国人失联名单中有她的照片。
她活着么。一个声音问道。
——肯定活着。
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男人心中的那把火烧得犹如灰烬,但是却燎了原,将一切烧得寸草不生。
陈啸之指缝沾满泥土,雨水沾透了他的冲锋衣,他看上去几乎不可阻挡。
路边裂了个长缝,一个小孩坐在缝隙旁玩玻璃珠子,珠子咕噜掉了进去,小孩子趴在地上伸手去捞,陈啸之路过孩子时,听见孩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肤色黝黑的孩子一只手塞在缝隙中,却根本没有去拿玻璃珠子,只是躺在地上哽哽咽咽地哭。
一声声的,肝肠寸断。哭声是一种人间共通的语言。
陈啸之:“……”
陈啸之连眼都没眨一下。
他朝沈昼叶住的酒店——也就是自己最后一次联系上她的、和她视频通话过的,他本来要和沈昼叶一起入住的那家酒店去。
雨渐渐停了。
陈啸之走到时,酒店门口棕榈树被拦腰折断,搭在坍塌的大堂屋顶上,门口几个人抬着担架,从里面出来。
度假酒店漆着白漆的门栏里头,陈啸之以自己没戴眼镜而模糊的视力,都能看见那些倒塌的楼房。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
那些浑身血污的男人抬着担架,那担架几乎以慢动作路过陈啸之身边——令陈啸之清楚地看见担架上的人青白色的、扭曲地垂着的手腕,和覆盖于面上的白布。
那盖住面孔的白布是从酒店床上撕下来的,还带着血和泥污,慢动作一般,一切都模糊着,一绺金色长发从担架上坠落。
那担架远去,陈啸之沉默如山地走进门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