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绵拨了拨耳边不存在的发丝,退到边上,道:“看着你走,我再上楼。”
目送SUV驶离,唐绵才转身往小区走去。
打开房门,玄关处灯光不是很强,微微往里望,刘女士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丁丁妹儿半眯着眼乖乖趴在一旁,要多乖有多乖。
换鞋,唐绵将行李箱立在入户花园。
“回来了?晚饭吃了吗?”刘女士的声音响起,自从在东京跟刘女士在电话里吵了一架,这还是母女俩第一次正式打照面。
“……吃了,飞机上吃的,在机场也买了点。”
刘平摘下眼镜,视线从电视机上移开,声音淡淡的:“我下午刚从庆阳回来,打包了一份椒麻鸡,饿了你就再吃点。你喜欢的张水饺我也买了一笼,看你吃得下就吃,吃不了就当明天早饭。这两天田阿姨家里有事,请假了。”
房内开了地暖,唐绵将外套脱了挂在衣架上,视线落在电视机上——
画面里,一个年轻妈妈,正蹲着给五六岁大的女儿系围巾,小女孩手里握着一个棉花糖,眉开眼笑,连带着她母亲的脸上也绽放了笑颜。
这样温馨的相处,在唐绵的记忆里,也模糊存在过。
她转回视线,答道:“哦……好,我先去洗一下——”,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妈。”
唐绵答应着,没什么不自在也没什么别扭,但尴尬确实有一丝。
洗了澡出来,刘平还半躺在沙发上,但丁丁妹儿已经没了踪影。
“新加坡天气还不错吧?累不累?”刘女士往旁边挪了挪,大有要跟女儿谈心的意思。
“还可以。不累……”唐绵没拒绝,边往头发上抹精油边往客厅走,坐在刚已经被坐热的那一块。
“但回来还是要注意衣物增减哈,不要整感冒了。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你学校那边本身就忙,不然你海达那边,就先不要去了……”
“嗯?咋个突然说起这个……”
“没必要那么辛苦嘛,年过了,新年新气象,生活重心转一转,工作还不就是那样,体验一下就行了——不晓得你还有没有印象,我同学宁阿姨的女儿,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在上海的投行工作,也是拼得不行,现在可好?上前天,在公司健身房直接晕倒,还没送到医院,人就不行了……从小看到大的娃娃,咋个说没得就没得,这两天晚上想到都后怕,睡都睡不着……”刘女士边说,有点哽咽,“认真工作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品质,我不认为我们家存在这种困扰——”
“……”唐绵听到母亲的话,也满是震惊,那个女孩她有印象,比她还要小上一岁。
虽然这种新闻时常有,不过就发生在身边,那种感触还是不一样。
除了电视机的声音,母女俩又陷入了沉默。
“这次回来待多久?准备多久再回香港?”刘平率先开口。
“要一段时间哦怕是——怎么?你是想让我待在蓉城还是香港嘛?”唐绵开玩笑地道。
“欸,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你想在哪儿,我管得到吗?只是我下个月可能会经常性去香港,你要是也在,到时候好协调时间……我听小张说,你是不喜欢铜锣湾那套房子还是啥子意思?”
“我没说我不喜欢,只是觉得没必要——你这边刚刚处理好,舅舅那边也需要用钱。万宝的事我都听说了,股权转让之后的附带条件……怎么说,梁家那边给的蛮苛刻,你的压力也大——那笔贷款,我是说源丰银行那笔,得用在刀刃上。”
“钱挣来,不是我们两个用,留给谁用?该享受享受!这个道理早懂早好,我就是明白的晚了些,你不一样——再说,购置房产也是一种投资,要是你觉得还行,下次你回香港,你就把它定下来。不然我们两个都经常性跑香港,次次都住酒店,像是怎么一回事?早就该买了!……对了,你咋个晓得源丰银行的事?”
刘女士拿着遥控板换过去换过来,又换成了原来那个频道,屏幕里——
拿着棉花糖的那个小女孩已经到了要偷偷摸摸写日记的年龄。
唐绵盯着电视屏幕出神,也被一下子问住,反应了一下,接着才解释道:“……张秘书给我说的。”
“哦,这样啊,她都没跟我提过。那,今年春节给你爸那边打电话问候了吗?他虽然新成了家,但对你还是可以,毕竟你在香港那几年,每个月几万块钱的房租,是他在给你付。”刘女士又问。
“打了的。他们带着爷爷奶奶去马尔代夫了,源源跟着学校去瑞士,实验中学的传统,你知道的。”尽管下半句刘平会问什么,唐绵心中清楚,但还是老实答道。
“嗯。那你呢?你的春节呢?咋个安排的?”
果然如此。
唐绵抿了抿嘴唇,调整了下坐姿:“跟男朋友。”
刘平抱肘举着遥控板的动作没变,扭头望向她。
唐绵没有回避刘女士投过来的审度眼神。
四目相对,她又重复了一遍:“跟男朋友。我谈恋爱了。”
沉默,再一次蔓延在空气里。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加让人听到心跳。
刘女士被唐绵搞来愣住了,缓了好久才再一次听到她的说话:“你不早说——对你怎么样啊?是干啥子的?哪里人?你们认识多久了?”
直视着刘平,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没开灯的情况下,电视机的光线太晃眼,她看见问了一串问题的刘女士鬓边有数根白发,心里蓦地有些堵得慌,兜在棉质睡衣口袋里的双手攥紧,所有要说的话,被哽在了喉咙里。
这时,刘平搁在饭厅的手机响了,打破了这蔓延的沉默。
她看着依旧不动的唐绵,放下遥控板去接电话。
没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握着手机,拿过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公司有点事,比较急。我出去一趟,你早点睡——你刚刚说的,等我回来,我们再慢慢摆。”
唐绵耷拉着眼皮,说了声“嗯”。
夜风从敞开的窗缝间吹进来,有些冷,她不自觉抱住自己的手臂。
刘女士一晚上没回来,她开了会连夜赶去杭州,一是那边有生意,二是她作为学生的湖畔大学也开学了。
第二天,唐绵定了一个很早的闹钟,回到久违的A大。
早高峰有点堵车,就像是她堵堵的心理状态。
唐绵到的时候大家都在上课,校园里空空的,透过几株早开的桃花,她一眼便看到办公楼外停了一辆以往没见过的面包车。
那车贴着某花店标示,车外立着一大男孩,明显是在等人。
在法学院门口,唐绵签收到了一支带着晶莹露水的玫瑰。
唐绵感到惊讶,她手上这朵玫瑰没有经过任何修剪和包装,带刺的根茎还有些扎人。
在这个早晨,显得很是朝气蓬勃。
甜蜜得很有希望。
一瞬间,沉重了一晚上的心情也舒畅不少。
送花的男孩穿着一身工作服,催促唐绵签字,像是在赶时间去下一家客人那儿。
“谢谢你——”她把纸笔还给那男孩,“见到买花的人了吗?”
尽管唐绵心中知道答案,但她还是想要问一问。
“没有欸。”那男孩低头收起签字笔,抬头说道:“那位先生一早打电话来订的,我们拍了几张今天刚送来的花过去,他选了这一支,说了送花时间,让我们一定要等着你亲自签收,就挂了电话。那边声音很杂,他好像很忙的样子。”
唐绵点点头,把衣服袖子往上缩了缩,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花。
她仔细地看了又看,低头闻了闻。
是沁入心扉的花香,可能是混着周围环境里自带的一丝丝的桃花芬芳,夹杂在一起,是一种很不一样的味道。
进到办公室,唐绵找了个玻璃瓶,仔细洗干净后,才将花插了进去。
放了些水,笑着摆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同门下课回来之前,唐绵给黎靖炜打了个电话,对方没接。
隔了两分钟,她又发了条微信:
【花收到了,很漂亮,我很喜欢。】
上午事情不多,想到下午有她主持课题的报告答辩,唐绵约上师姐早早去食堂吃饭。
正午阳光照到食堂靠窗的那一排时,坐在那儿的几个人几乎同时抬手挡了挡眼睛。
唐绵也不例外,她坐的位置,刚好被晒住。
师姐这才发现了她手腕上的手链。
“好漂亮呀,是你的英文名吧?以前没看你带过,这次到新加坡去买的?”
“不是,嗯……英国订的。”
“你最近有去英国吗?没有吧,别人送的?那是今早送你花的人送的咯?”
唐绵没否认也没承认,有些不好意思地缩手。
“有男朋友啦?哎哟,我们师门时隔多月终于又成功一个!什么时候谈的啊?多久带来我们见见?”
唐绵还没回答,手机便震动了一下。
她顺势收回被师姐拉住的手,看了眼亮起的屏幕。
是黎靖炜传来的消息。
屏幕有些反光,她把手机微微抬起,才能看清楚。
【All the best!My girl!】
唐绵抬头看见师姐一副“快告诉我,我想知道八卦!”的脸,笑了笑,也点点头。
“嗯!是他送的——我男朋友。”
唐绵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语气中带着肯定。
“哪里人哟?”师姐问。
“香港人。”
唐绵放下手机,手链因为动作伴随着投射过来的阳光,十分耀眼。
她的声音也像是他早上送的那支带着水晶的玫瑰般,有些甜蜜,有些洋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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