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窗帘未被拉上,外面的霓虹灯伴着夜色缓缓照进来,恰好打在了床沿。
夜渐渐深了,这座城市却是另一番风景。
点点星光,给这原本漆黑一片的房间送来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此刻,唐绵就像是躺在散场后的舞台中央,享受着她一个人的孤寂。
不知过了多久,她接到Charlie的电话,约她去兰桂坊夜蒲。
唐绵稍稍犹豫,便化妆出门。
二人将地点约在中环一家酒吧。
Charlie在电话里说要给唐绵介绍Boy friend,是个优质海归男。
唐绵收起手机,化了个稍浓的妆,黑色小吊带配A字亮片短裙,只到大腿根部。
香港比蓉城入秋要来得晚些,但夜晚已经微凉。
她穿得如此清凉,在的士上将车窗降落,只一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天是万圣节,再加上是礼拜六,酒吧里人很多。
唐绵到时已接近十二点,穿过人潮,看着舞池里着着奇装异服扭动的男男女女,好一会儿才找到Charlie。
她被拉着手往卡座走,到了才发现对方是个长相清秀的大男孩。
见到唐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然后赶紧拉开椅子让她们坐,服务生拿来酒水单,他也第一时间推到唐绵面前。
中途,他出去接电话。
等人走远,Charlie低声问:“够帅吧?”
唐绵不言语,只是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饮料。
“我看他上新闻了,再想到你在健身房门口魂不守舍的模样,就想你可能碰上他们了。我猜到你今晚可能睡不着,出来放松放松,放过自己,不挺好的吗?”
问后半句话的时候,Charlie心里有忐忑,怕触及唐绵心里的秘密。
但不问……她又不希望唐绵一直钻牛角尖。
她觉得她大概是全世界除了唐绵自己,唯一知道唐绵对黎靖炜心存一份感情的人。
那时唐绵还在港大,准备出来工作,她也想从家里独立,二人合租在坚尼地城附近。
直到后来唐爸爸过来香港给女儿租了套高级公寓,两人才没有再做室友。
算算时间,再怎么也有小一年。
其实也不是唐绵主动开口告诉她的,是她打扫家里卫生时,无意间发现唐绵桌子上有一堆素描画像。
她不小心把那一迭东西弄到地上,捡起来一看,居然全是黎靖炜。
她现在都忘不了当时的那份震惊。
唐绵家境很好。
尽管同男友分手了,但追求者并不少,其中大部分家庭条件都还不错。
她看着唐绵为了受到重用、为了一个项目,通宵工作,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地去上班,这种工作状态可以持续好几天,除了偶尔做下运动,丝毫没有自己的私人时间,简直是拿命在搏。
她当时只觉得内地的女孩子都是这么拼命吗?
她一直都想不通毕业后唐绵不与当时的男友回内地,反而是坚决分手,并且累死累活都要留在香港的原因。
直到她看着那些画,她才觉得恍然大悟。
可往后几年,唐绵的行为还是让她摸不透。
按道理来讲,在香港这个并不大的地方,圈子转过去转过来就那么些人,唐绵的工作性质让她所认识的那些人中不乏上流阶层,其实是完全有机会把她引荐给黎靖炜。
也就是说,他们,按照常理,应该是有接触机会的。
但是,唐绵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她把那些画放在桌上,但却压在了很多东西下面。
既晒得到窗外的阳光,又没有面世。
像极了她对待那份感情的态度。
在Charlie看来,现在27岁的唐绵,轻熟美女一枚,有大把男人可以接触、可以选择。
“认识你这么久,我真的不明白你对他的具体感情是什么。有时候对上一个人,总是情感先于理智,可是——”
“可是我和他差距太大,还是,他已经快要结婚?”
Charlie默然。
唐绵往后靠着卡座,点了一根烟,在灯光昏暗的空间里,她的眼睛有光。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我17岁那年。我刚到伦敦,消防罚款罚光了我身上所有的钱。刘女士说给我打钱过来,但她忙起来就忘了我。我已经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就去唐人街想找一份工打。那天我刚出门就下大雨,街上没什么人,我冒着雨一连找了好几家,别人都不要我。我蹲在路边给我爸打电话、给我妈打电话,给同学打电话,都没有人接,我等了好久好久,看着雨一直下、一直下,又很冷,我突然就哭了。他举着一把伞走到我面前,问我家在哪里,他送我回家……”
唐绵没再继续往下说,她夹烟的那只手拂面,泪水从指尖流过。
过了许久,久到烟都快燃尽了,唐绵将手放下,深吸一口,又接着说。
“我当时已经饿得不行,他带我到一家川菜馆吃饭……才发现我之前捡到的袖扣是他的,他那天帮我那么多,我没道谢,反倒是他对我讲句多谢。”
“你敢相信吗?当时我们俩都很吃惊,伦敦那么大,让我捡到他的袖扣。他说那是他妈妈给他的,是他非常珍惜的东西。”
Charlie能感觉唐绵说这句话时是笑着的。
“后来我们又遇见过很多次。我听他打电话,知道他是香港人。再后来,我如愿到了香港,但从未碰见过他。听说他有重要项目在东京,我努力学习日语,希望有一天能够帮得上忙。也是因为他,我才会那么努力地工作、读书。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更有价值。因为在我眼里,他从来不是新闻里那样的人。”
“他来店里吃饭,都叫我‘Cecilia’,他每次唤我的名字,我都觉得,觉得很……”
“……觉得……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份感觉……”
唐绵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
“其实,很早我就知道他有太太、有小孩。我当时很慌张,觉得自己很不要脸,深怕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知道,也做了很多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傻事,可是都无济于事。”
“那……你之前那个男朋友?不会吧CC?”Charlie有点吃惊,不敢相信理智的唐绵竟然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
唐绵像是没有听到朋友的问题,继续说道,像是自言自语。
“回蓉城,我挣扎了很久。在香港我真的很累了,想要逃离,这种没有结果、自己跟自己较劲的坚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以为换个环境可以好一点,可我还是天真了,我依然带着希冀。况且看见他,我很难控制自己。”
“可是,我扪心自问,从未想过要和他怎样,我跟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一点,我一直都清楚。”
“他现在这个未婚妻,我觉得挺好的。他具体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大概知道,这么多年,他过得并不容易,有个能力相当的人去帮他分担,真的很好……”
她颤抖着将烟按灭在烟灰缸,有些哽咽。
像是有沙子随着风,吹进了她的眼眸,她借着醉意,将这些最为细密的心思不着痕迹地向外吐露。
酒吧里那些俊男美女随着DJ打碟不断晃动,仿佛与这里有道分水岭。
“……”
Charlie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听唐绵讲这些往事。
兰桂坊多为开放式酒吧,一入夜,自然都乱作一片。
尖叫声、音响声夹杂在一起,似乎要将这本就亮得不行的天空再划过一条绚烂的彩带。
霓虹离得进了,这世间繁华,像是能够唾手可得。
后来唐绵没怎么说话了,只是一支一支地抽烟。
这时,那男孩回来,说家里有急事,拿起车钥匙匆匆走了。
目送他离开,Charlie转回头,发现唐绵在喝一杯玛格丽特,是一个搭讪者让服务生送过来的。
唐绵喝完一杯,自己又接连点了好几杯。
Charlie拦着:“这酒后劲很大,你酒量不好,会醉。”
“不是还有你在吗?”唐绵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