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饭回海达,唐绵发现那些奇怪的眼神不但没消失,反而愈来愈厉害。
经过茶水间,她听见有人提宏盛,刚要进去倒水,在听到自己名字时停住脚步。
“是不是看错了?确定是Cecilia?”
“Billie不是有影照片吗?这么多年同事,别人认不出,你我还不知道是不是?”
“怪说不得,你们记得Jepson吗?家里条件那么好!我当时好心好意介绍他们认识,CC可是正眼都搭不上呢!可见人家想法跟我们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啦!”
“那这样说来也很奇怪呀!说不定只是人家的踏板而已。唐绵这种开豪车住豪宅的富家女选什么不好,选黎靖炜那种死了老婆带着小孩倒插门的?”
“拜托,黎靖炜那样的条件,他就是有老婆或者说再来十个小孩,他只要看得上我,我都会说愿意!”
“Ceci的妈妈就是很着名的企业家。万宝之前一轮赴港上市就是我前东家在做嘛!我接触过,她妈妈人还不错的啦!不过这段时间锦丰系‘政变’,没点儿手段,可能坐到哪个位置去?只能说,想法摸不透,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觉得多半是资源互换啦!就像你说的,万宝这次的危机解决就是最好的印证。”
“不一定哦!我们所本身就跟宏盛接触多,万一她和黎生,就是正常业务关系呢?我们不要在这背后瞎说!”
“不可能吧?甲方爸爸那边什么时候口味变这么小清新,喜欢职场小白领了,还把自己女人安排在乙方公司,吃窝边草,还是,想玩办公室制服诱惑?”
“我还是不相信CC是这样的人……”
唐绵没再多听,摸了摸水杯壁,回到办公区。
坐下来,她拿出手机,在海达内部论坛上看到了同事们口中的照片——
黎靖炜探身过来给她系安全带的,以及握着方向盘望向她背影的,共两张。
外加一张社交平台的截图。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第一张里男人挡住了她的大半边脸,看不太清楚,第二张只有她提着Book tote的背影。
第叁张是他们两人在银座买了包出来后被拍的,不过刚好唐绵被街上的人形玩偶挡住,只看得到黎靖炜拉着个女孩。
唐绵不自觉地摩擦手机屏幕,心中的害怕蔓延至全身。
没心思再做事,唐绵坐不住提前离开,在电梯门口遇到来香港办事的刘律。
两人寒暄一阵,唐绵开口说送他。
之前本来计划的是下午见客户,中午饭前,她就让司机去半岛把A7开过来。
上了车,左右无人时,刘师兄突然开口:“有些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毕竟是你的私事,以前章律还有季老都让我多关照你,也跟我透过底。但这段日子相处下来,我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唐绵猜到是什么事,刘律现在肯提点她,说明是真把她当师门一家人,她也没有拿乔,诚恳地道:“师兄,您跟我直说,没关系的。”
刘律见她神情没有恼怒不悦,不再拐弯抹角:“你跟黎总是不是很熟?”
熟不熟,怎么个熟法算是熟?是工作?是生活?还是其他?唐绵忽然有些无从判断。
她握着方向盘的片刻迟疑与沉默,让刘律看出了端倪。
他很自然地想起蓉城招标会上的场景,年轻漂亮的乙方律师与风流倜傥的甲方老板,或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我刚到香港两天,所上传的风言风语,我也有所耳闻。有些事一旦有了苗头,哪怕开始是捕风捉影,但说的人多了,众口铄金,最后也会成真事。”
刘师兄继续道:“像黎总这样的男人,叁十几岁,事业有成,人长得也好,受你们这些年轻小女生喜欢很正常。所里那些人,归根究底不过是‘嫉妒’二字。你身上有他们拼命想拥有却永远得不到的资本——这么号人物跟你扯上关系,你说她们心里什么滋味?和你讲这些,是希望你能摆正态度。男人最了解男人,有些时候觉得新鲜,逗一逗差些社会经验的女孩子。你还年轻,有些男人,可以仰慕,但不能去招惹——毕竟圈子不同,现在再多的甜言蜜语、风花雪月都是暂时的。等到时候真牵扯不清了,传出去,男的不过风流而已,吃亏的,总是女方,你说是不是?”
唐绵沉默了很久,舔了舔嘴唇才开腔。
“师兄。很感激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很多问题,我想得确实是简单些。可是这样也好,生活本身就很简单。人到了该吃饭的时间,一碗面也好,满汉全席也罢,都只是一顿饭。我自己真切体会到当下开心,当下快乐,是因为这个时间点有它,我会感觉到满足,而不在乎它究竟是什么、旁人怎么说。你说对吧?”
对方张张嘴,没再多说什么。
看着刘师兄下车的背影,唐绵握着方向盘思绪万千,心里突然感觉空荡荡的。
这种心慌心乱肯定存在,因为她是个人。
但是她做不到改变,因为这些道理她自己都亲眼看见了,这些劝告,她比谁都明白得早。
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活着的方式,对别人的选择,无关人员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从包里拿出一包烟,她点了一根,吸入肺中,又缓缓吐出来。
烟雾弥漫里,她往手机里输了黎靖炜的号码,然后打过去,明知道他现在可能在忙。
电话只响了一声,那边接通了。
几乎是刹那,唐绵原本飘摇的一颗心稳稳落地,烦绪也跟着远离,她先道:“是我。”
“我知道。”黎靖炜答。
听着他的声音,原本想说的话,她发神望着仪表盘,突然不想开口了。
沉默间,听到他问自己:“现在在哪儿?打电话过来,已经下班了?”
“……”
唐绵抖抖烟灰,不答反问:“你呢?你现在在哪里?”
黎靖炜听到她略带小性子的问话,没有丝毫不悦,有的只是纵容,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又清晰了些:“刚结束一个会。也想着你在干什么,正准备打给你。”
唐绵无意识地“嗯”了声,嘴角抿起小小的弧度。
手抬起,准备将烟头按灭,那串手链就从衣袖里露出来。
她突然听到电话那边有人敲门喊他,不再缠着:“你先去忙吧。”
“唐绵。”
准备挂电话前,黎靖炜低低地喊了她的名字。
低沉的声音带了缱绻的暖意。
不习惯他这么叫自己,唐绵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干嘛?”
“晚上没办法一起吃饭。”黎靖炜停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忙完了还是回九龙塘。”
明白他的意思,唐绵脸颊微烫,语气不自然地问:“那你跟谁一起吃?”
“几个朋友,往年过年都会抽时间聚一聚,今年我不是没在香港,所以——”
说着说着,他突然止了声。
唐绵刚想问“怎么了”,又听到黎靖炜磁实的嗓音通过电波传入她的耳朵里:“你愿意一起来吗?”
“……”唐绵捏紧手机,想到今天所上那些人的七嘴八舌,也想到刚刚师兄说的话。
心动有几分,却仍旧有所顾忌。
“如果行的话,等会儿我去接你。”
“不用——”唐绵拒绝得有些快,说完这两个字,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语塞,只能在大脑里找着词汇,“我回去等你,你少喝点。”
“晚上有其他安排?”
“……没……”
黎靖炜说:“那我出发前给你电话。我这等会儿还有个会,大概一个小时结束。”
唐绵抠起衣袖,这是她心情纠结的表现,她低低地说了句:“还是算了,你去吧。”
她的确想融入黎靖炜的生活圈子,但又怕自己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黎靖炜像是知道她的顾虑,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随意:“都是一些老熟人。他们也很想认识我心仪甚至想有有进一步关系的女孩。”
唐绵又开始动摇。
“那就这样,你先回去休息一下。”黎靖炜已经说了结束语。
唐绵妥协,不过开口打断他:“你把地址发我。不用麻烦多跑一趟,我自己开车过来——有没有着装要求?”挂电话前,她补充问道。
“没关系,你随便穿就行。”
结束通话后,黎靖炜把手机往茶几一扔,刚进来的两人已经演上了。
杜方君捏着嗓子:“你说我该穿什么好呢?”
郑恩怀猛地握住他的手,一脸深情款款,用他那口蹩脚的国语说:“不管你穿什么,你在我心中都是美若天仙。”
“靖炜……”杜方君回握郑恩怀的手。
黎靖炜突然抬眼,夹着烟的手指点着演得正起劲的两人:“好歹都是喝过不少墨水的。一个医生,一个行长,注意点素质。”
杜方君笑得更有深意。
郑恩怀把头靠在杜方君肩上,又用双手攀着他的脖子,差点就挂杜方君身上,脸上却是天真无邪的表情,抿着嘴角说:“阿君,Lester的样子,是不是就是现在流行说的‘装逼’?”
“恶不恶心!”黎靖炜执了烟盒掷过去。
郑恩怀搂着杜方君哀叹:“也就在我们面前发脾气。在人面前说话细声细语的,想帮人家妈妈还不敢自己出面,不过没他做背书那浑水我也不趟。真是披了层人皮装模作样,这得意忘形的样,都快忘了自己是匹狼的事实。”
“这叫闷骚,懂吗?医院碰到了,装不熟,心疼放心里,假模假样让我去看!”
“对对对。上次英雄救美也是。非要先稳一稳,要稳吧,你又稳不住——”
两人一来一往,黎靖炜低头抽了口烟,半晌才开腔:“等会儿吃饭,不要叫乱七八糟的人过去。”
郑恩怀问:“我倒是得到小道消息,那边知道春节你带了个女孩把日本走透透,现在正在查哦——以往可以拿钱压传统媒体不写,现在互联网时代,人人都是自媒体,你拦得住吗?”
“……”黎靖炜没答话,只是点了点烟灰。
郑恩怀也加入话题:“你拍个拖的新闻现在不稀奇了,但那边要是晓得了对象是谁,这事倒有些麻烦。以那位的脾气,如果知道你……恐怕连抽你筋扒你皮的心都会有。”
“八字还没一撇,不至于这么严重吧?”杜方君啧了下嘴。
郑恩怀说:“这叫积怨已久,有些事,不过是导火线。你看这次印尼闹这么厉害,要不是Lester后面还留了一手,不好办呐。她身为主席,没在背后煽风点火?我不信。我看只要是Lester手上的项目,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也不管宏盛死活。”
然后他们发现聊了半天,当事人还没表态,不由齐齐看向兀自斟茶的那人,不相信他真的不急。
Philip现在玩心重对公司事务没兴趣,不代表一辈子都会如此。
而且Sandy的孩子也大了,不是亲生的终归养不熟,经不住挑拨,到时候反目是极有可能的事,人家在李家那边可是有亲外婆的。
黎靖炜淡淡地开腔:“现在的宏盛是李谢两家企业合并而来,更是她的心根,这几十年来从未放过手,尤其是在李洲行得病之后。这几年,她私底下做过不少非法勾当,对集团怎么样、对股东怎么样,大家心中都清楚。即便明面上没什么把柄被人抓住,但自家窝里证据一大把,现在是利益相互牵扯,如果哪天平衡被打破,难保不会有人握着所谓的证据跳出来。”
“这老太贼狠!”杜方君感慨。
郑恩怀突然陷入沉静,经过深思熟虑后才道:“其实,对付那位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不过未等他说出是什么办法,黎靖炜已经摁灭烟蒂站起来,他从沙发边上拿了外套:“我去开会,Jonny应该快落地了,你们联系一下。Calvin来不了,你们让人把我上次带回来的酒送一箱去他家。”
等人消失在门口,郑恩怀暗暗叹息一声。
倒是旁边的杜方君从外收回视线,顶了顶郑恩怀肩膀:“什么办法说给我听听?”
郑恩怀摇头:“你这个中文叫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再说——人不同意,那就不是办法了。”
他们都是年过而立的人,有些话不用挑明来讲,彼此就会明白,刚才黎靖炜起身的动作,一定意义上已经是不让郑恩怀再讲下去。
郑恩怀身体往后靠着沙发,感叹:“红颜祸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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