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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有一股呛人的辣味,刺激着人口舌生津。

锅已热,白爷爷手上倒油,待油热开,炝入大把的朝天椒、二荆条、青红花椒、姜片、蒜片、葱段,大火炒香,随后放入醪糟、冰糖,紧跟着非常随性地挖了一勺白瓷罐子里的秘制豆瓣红油,又加了一大板熬炼得浓郁的牛油,炒制的底料散发出浓郁的、让人目不转睛的香气和水雾!

白爷爷手上憋着瓶口,倒入一小股辣刀子,“滋啦”一声!

烈酒的辣融在锅里,只见白爷爷眼疾手快地泼入备好的开水。

一瞬间,沸腾的水汽笼罩着灶间。

含钏被辛辣的气息刺激得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白爷爷做菜爱叼杆旱烟,也不点燃,怕烟气蹿了食物的气味。

底料要慢慢熬制。

白爷爷闲下来了,使唤白四喜,“去,把里屋的火炕搬出来。”

含钏有点愣,眼见着白四喜艰难地搬了张四方桌出来,这四方桌上挖了个洞,洞上罩着一个被烧得发黑的铁丝网,白四喜一看就是老帮厨了,压根不需要白爷爷使唤,拿着火钳从灶火里取出三五块烧得红汪汪的黑炭,放进洞里。

白爷爷叼着旱烟,从井里取出好几碟东西,嚷着,“钏儿!快来帮你师傅置办呀!”

含钏这才赶忙过去。

一瞅,碟子里的食材,她认得是认得,却没咋处理过。

牛的胃、鸭肠、鸡胗、片得薄薄的腰片儿、牛舌头的片儿...

有些食材,她处理过,但没这么糙地处理过。

一碗肥瘦相间的肉蓉、红白夹杂的猪五花被切得厚厚的,还有几碟一看就是大刀阔斧切下的牛肉片儿...

宫里头的膳食讲究食不厌精,这么粗糙且原始的食材,却透露出一股势必立即攻占味蕾的架势,再加上那一锅熬煮得沸腾的红油锅子,含钏不由得食指大动。

白爷爷帮她调了蒜蓉加芝麻油的碟子,含钏下意识地想加一勺芝麻酱,手背却被白爷爷筷子一敲,“四川的牛油火锅,吃的就是清油和蒜蓉,作用是降温和裹辣,顶多再加点葱花儿,若是加杂了,锅底的原味就吃不出来了。”

牛油锅子里上面一层,全是红彤彤的辣椒和圆滚滚的花椒。

含钏略有些咂舌。

白爷爷把锅子移到四方桌上,待重新沸腾后,夹了片儿毛肚儿,在油里烫着,一边和含钏说道,“...围炉聚炊欢呼处,百味消融小釜间,说的就是锅子。”说话儿的功夫,毛肚烫熟了,白爷爷夹在含钏料碗里,示意她尝尝,“白家祖上是川人,做了几辈子川菜,手艺稳且重,要不断琢磨不断发掘食材的变化。唯独这一锅,日煮日新,每一次煮都有不同的味道。”

含钏尝了一口,入口时便瞪圆了眼。

脆!香!辣!爽!

花椒的麻、豆瓣的香、直冲上天灵盖的辣感,还有毛肚儿在唇齿之间的脆爽感,简直让人上瘾!

棚户里,油灯昏黄,牛油辣汤上下翻滚,放菜时前飞后走,左肉右菜,四周轻撒菜花,投宽猛汤中速起,白四喜不一会儿就吃得脑门儿冒汗,张罗着井水镇了甜米浆来喝,含钏和白四喜一人一壶,锅子的麻辣和甜米浆的冰甜刺激下二人压根放不了筷子。

大魏初年,辣椒自云贵一代传入,白花,锅俨似秃笔头,味辣色红,甚可观,原是用作观赏的花谱,后来贵州人发现此物刺激回甘,做佐料甚好,辣椒便在饮食江湖里大展拳脚。

长江中上游一带,便衍生出重料味辛的川菜系。

含钏被辣得直呼呼嘴。

白爷爷乐呵呵地,或将肉蓉挖成肉圆子放在锅里,或掺一壶煮好的老鹰茶进去,或推碟下菜待客酣食。

三人围坐一桌,吃得酣畅。

白爷爷举了杯,看向含钏,小老头儿眼里有难得的怅然和温暖,“...今儿个本是备下填鸭做果木烤鸭吃,只是...”老头儿顿了顿,“后来爷爷我想了想,从宫里出来,便如井中入海,宫中繁文缛节,市井却包罗万象——就像这一个牛油锅子。”

“无论是高贵的如乳猪鹿脯,还是低贱如下水五花,在这锅里皆视横理薄切,游于一锅,各有其味,互不干涉。吃锅子,于今日更相宜。”

含钏望着白爷爷笑,“砰”地一声主动和白爷爷碰了杯。

从宫里出来的宫女儿,或从勋贵侯爵府中出去的丫头,难免心里会生出几缕异样的情绪——在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待过,仿佛自己也变得尊贵了起来,舍不下曾见过的富贵,再入尘世,自然格格不入。有自立自强,建女学授课教育的,也有自甘堕落,明珠蒙尘的。

“我晓得的。”含钏重重点了点头。

白爷爷一笑,胡子向天一翘,看了眼大门紧锁的偏厢,面色一凝,轻叹了一声。

这院子小,藏不住事儿,也关不住话。

白四喜吞下最后一块毛肚儿,跟着白爷爷叹了口气。

白爷爷手指头一弹,哟呵笑起来,“你个小兔崽子,你叹个屁气!去!把灶间收拾了!”

白四喜不服气,“凭啥我一个人收拾!含钏不也吃了的吗!”

白爷爷两眼一瞪,“含钏是能掌勺的,你就是个死墩子,你不是收拾谁收拾!”

...

含钏来了,所以祖慈孙孝就会消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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