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白爷爷气得狠了!
不是非得要那二十两银子,是想试试这崔氏还有没有救!
“等含钏搬了家,你把家里的账本子交给四喜。”
白斗光气极,语气反倒平和下来,是他的错。他纵了崔氏十来年,又忌讳公公管教儿媳,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反倒将崔氏纵得行事眼界如此小气,只有自己没有别人,只有小家没有大家,甚至连他的话也能阴奉阳违、忤逆违背,“我会尽快给四喜寻人家娶亲,到时候家中庶务就交给四喜媳妇儿打理,你离你那个娘家,你那两个弟弟远点,好好守着大郎过清闲日子吧。”
崔氏不可置信地看向白爷爷。
门外拖车的牛“哞哞”地叫。
崔氏被惊得一激灵,白四喜已经扶着白斗光跨过门槛,坐上了牛车,踢踢踏踏朝东堂子胡同驶去。
含钏坐在牛车上,撂开车帘子回头看。
崔氏正失魂落魄地靠在门廊上,面色有些颓唐和诧异。
第五十六章素餐烩
北京城银装素裹,牛车摇荡在雪路上扫出的一条路,没多少工夫,宅子到了。
白四喜帮忙把东西拎进去,白爷爷去坊口接晓觉寺的扶若大师,里间如火如荼做着扫除,外间红红火火做着法事,将这宅子从里到外,从地板到五行,都捯饬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
白爷爷以坚韧的决心毅力,誓让灰尘与鬼魂都无处遁形。
老爷子今儿个精神特好,戴着狐蓉裘帽,拢着棉袖笼健步如飞,晌午还亲自下厨颠了蒜苗回锅肉,五花肉被切成均匀的三指宽,烧热油后加上蒜苗、豆豉爆炒。肉在油锅里散发出独有的油脂香气,白色的肥肉被爆炒出了油脂,带皮的部分焦黄微卷。
含钏累得不行,撂起袖子,配上回锅肉干掉两碗饭。
老爷子单给扶若大师熬了一锅素餐烩,扶若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就着高笋、萝卜、菘菜吃米饭。
素斋可不好做,没法儿用高汤提味。
白爷爷先用菌子熬汤,熬了整整一宿,菌子熬烂熬融在汤里,再将汤过筛子,碾得清白透亮,再将就这一锅菌汤做素餐烩。
食材虽不多,花费的心思和精力却不少。
得道高僧喟叹,“这么多年了,若说素斋,还是您做得一绝。”
白爷爷乐呵呵地吃一锅水烟,烟杆子扫了一圈宅子,“您说,这宅子到底有没有鬼名堂?”
扶若大师理了理袈裟,笑得慈眉善目,“小施主要做食肆,无论这宅子有无名堂,贫僧这一遭都一定要来。不是驱邪,是驱人心里的惧怕。”
这一番话,倒让含钏对这个大师刮目相看。
看得透透的。
这宅子若是自个儿住,只要自个儿不怕,多些流言倒没啥。
可若是要开门做生意,那就得先把戏演好了。
这出家人修的是俗世之外的道,却深谙凡尘之内的理。
含钏恭敬地为扶若大师斟了满满一盏茶。
扶若抬头看了看含钏,眯了眯眼,人老了,眼睛难免不复年少时那般清明,浑浊之下却藏了几分精光,扶若让含钏伸出手来,虚扶一把掂了掂,再看含钏的眼神便多了几分玩味,“小施主,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眼挑却鼻正,手骨匀称,兼之耳厚手背高,处处都是大富大贵之相。”
含钏拱手笑谢。
白爷爷听到人夸自家崽儿要大富大贵,与有荣焉,嘚瑟起来,“您别说,大富大贵咱从来不想。只是,咱这姑娘摆摊儿都能挣大钱,跟我掰扯什么人力、精力和时间成本...我是老了不明白这些个东西,可就看着日日有进账!您看,这才多少日子,就盘了个这样好的宅子做生意!”
白爷爷得意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扶若大师也跟着笑了起来,再看了含钏一眼,没把话儿点透。
大富大贵。
富不难得。
士农工商,最富的当然是巨贾。
难得的是那个贵字。
勋贵勋贵,这门槛,可不是一个生意人能跨得过去的。
扶若大师揪了揪长白须,下午将做法事的阵势搞得更大。
一天的辰光很快就过了,二进的里屋收拾得差不多了,外间的法事围观的人越发地多起来,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地议论纷纷,也都知道这宅子换了主儿,只是不知道这新主人要在这宅子里干啥。
含钏将一行人送到门口,白爷爷习惯拍了拍含钏的脑顶门儿,示意她别送了,塞了一个沉甸甸的兜子给含钏,“一个人在外,凡事多留个心眼,该花钱的地方不要舍不得,不该花钱的地方不要胡乱花。为人做事重的是一个信字,人无信而不立,你要做吃食生意就一定要记得这一点——嘴在人的正中央,入口之事是人生头等大事,食料不能假、不能坏、不能短斤少两,你的每一顿饭,都有可能是食客生命中最要紧的那顿饭。”
没啥华丽辞藻,也不是啥大道理。
白爷爷或许不懂生意经,可懂做人。
含钏点点头,把兜子推回,语声略带哽咽,“您自个儿收着,您年岁大了,四喜还没独当一面呢,您用银子的地方比钏儿多。”
白爷爷胡子一翘,铁扇般的巴掌挥到含钏后脑勺,“胡说啥!年岁大什么大!还颠得动铁锅、铁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