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时鲜”与其他食肆不同之处。
掌柜的深谙饮食之道,知晓薄配浓,淡配烈,俗配雅,知道葱丝配鸭片、梅酱配烧鹅、蜜瓜配火腿,食客若非老饕,是不会有掌柜的配菜精准的。
钟嬷嬷细嚼慢咽后,看向含钏,“怎么了?”
含钏三两句话将胡文和的建议告知了钟嬷嬷,如她所料,钟嬷嬷沉默地垂了垂眼睛,隔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神望向窗棂外,似是在回想往事,“...我是通州人士,当初我采选入宫时,我十三岁,我妹妹三岁,我比莲妹年长十岁,母亲产下妹妹后,身子骨便不太好了,没多久便撒手人寰。莲妹,可以算作是[fo]我带大的。”
“当初采选的太监到我们村子来,我听几个姑姑说,进宫是好事,每个月能寄钱出来,等我年满二十五岁出宫时,还能攒下一笔丰厚的银钱,全家人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含钏静静地听。
钟嬷嬷语声很平静,“可我一没算到,我一进宫,父亲就带着妹妹娶了隔壁村的寡妇,连家都搬走了,我每月寄出宫的银钱压根没有送到妹妹手中,而是被几个姑姑私吞了。二没算到,待我出宫时,已经四十有余了,而我的妹妹也已经三十出头...她的成长中,没有我的踪影,甚至在遭受后母欺辱时,她时常想起我这个姐姐,渐渐地想念就变成了怨怼。”
“她觉得,如今的我衣锦还乡,应当补偿她受过的那些苦和罪。”
钟嬷嬷顿了顿,笑了笑,“世人觉得我愚也罢,蠢也好,长姐如母,我本就应当补偿她。”
含钏一下子站起身来,手捏得紧紧的,克制着情绪,“那谁来补偿您!”
钟嬷嬷再笑了笑,面色很坦然,“路,是我自己选的,何须他人补偿?”
含钏低了低头,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目光很坚决,“您没有对不起她,您也无需补偿她。您的想法,儿不赞同。但您拒绝与妹妹对簿公堂的决定,儿十分尊重。可您愿意给是给,送不送,她却不能骗,不能要。若有其他的法子,儿一定会将您的宅子拿回来的。”
钟嬷嬷笑得极温和,伸手轻轻摸了摸含钏的头,点点头道,“好。”
第八十一章水粉汤圆
一晃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含钏特意摆了朝食摊,重操旧业,拉提在宅子门口支起两口大锅,把灶生得虎虎生风;小双儿开开心心地端着碗跑来跑去;钟嬷嬷往日严肃的脸上也轻轻挂了一丝笑,帮着含钏端碗递碗。
含钏把水粉和成一个一个汤圆,汤圆中用松仁、猪油、糖、芝麻做成馅,也有用嫩肉去筋丝锤烂,加葱末、秋油做馅的。
两口锅,一口煮甜的,一口煮咸的。
一碗水粉汤圆甜的五文钱,咸的八文钱。
相比于食肆的正常物价,这简直是在回馈老食客了。
胡同内来来往往的人,知道“时鲜”日常餐位价格的,都愿意停下来买一碗——这算是占便宜,有便宜不占,不就是亏了吗!
有熟面孔的食客端着碗问含钏水粉的方儿,蹙着眉,“...自己婆娘无论咋做都做不出这样又糯又香的水粉团子...糯米是一样的米,磨子也是一样的磨,咋吃起来就觉得不一样!”
因为这碗是您花钱买的,家里那碗是夫人求着您尝的呀!
含钏笑眯眯,“令夫人的手可是用来画画儿写词儿的,您太吹毛求疵了!”
这食客,含钏认识,五年前的举子姓余,娶了恩师的幼女,考了四次春闱都还没登科,如今正蹿着劲儿瞄准新春的开科,压力太大,吃啥都觉得有毛病。
含钏抬了抬勺子,给余举子加了三个汤圆,“九九归一,祝您心想事成,早日登科。”
这吉祥话儿说到余举子心坎上去了。
笑呵呵地打赏了含钏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的碎银子。
甭管银子有多大,有银子就是好事儿。
含钏笑得更真诚了。
一早上忙活完,含钏累得手臂像挂了只铁秤砣似的,含钏坐在门口歇息,小双儿探出个头看了看胡同巷道,问含钏,“...掌柜的,咱们都是一条胡同,怎么东边的关门闭户,咱们西边的门廊前都挂着各式的灯呀?”
钟嬷嬷头也没抬,“一条胡同,也分贵贱。东堂子胡同东边的尽是钟鸣鼎食之家,或家中有爵位,或一门三进士。西边的多是商贾,元宵节要挂‘五谷丰登’的灯当做彩头。虽大家伙都在一条胡同里,却是井水不犯河水,东边的瞧不起西边的。”
小双儿撇撇嘴。
一条胡同谁还瞧不上谁呀!
含钏笑呵呵地乐。
这能理解呀。
就以淑妃娘娘的长乐宫为例,正殿的杨淑妃位居正二品,膝下有皇子,还有一个快出生的皇嗣,前途无比光明。而偏殿住着的一位美人、一位贵人,都是早早失了宠,退出宫闱争斗舞台的配角。这还是一宫里住着的呢,这贵贱便如云泥,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小双儿特意探出头看了看胡同的尽头,含钏也跟着探头看了看。
最东边那处宅子,正有人进进出出的,或几人合抱住一棵大树干,或抱着一个红檀木的五斗橱——那处宅子,这几日都有些热闹。
含钏把空碗空盆递给小双儿,“最东边那一户正在翻新呢,许是哪位封疆大吏开了年,进京述职时买下的宅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