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2 / 2)

声音近到耳边时,她也拍好了,站起身欣喜叫道:“斐然哥哥——”

她的声音和喜悦都戛然而止,眼眸睁得很大。

她面前的向斐然脸色难以描述是黑是白,瞳孔是没有焦距的、破碎的,直到看到她衣服的颜色,他似乎才勉强聚上焦,出走的魂魄也终于回到了身体。

被雪水冲刷切割的灰色岩片,在登山靴中滑下——

向斐然往前数步,不顾一切地将商明宝死死拉回怀里。

他用的力道之大,让商明宝以为自己此刻是起死回生。

她不知道,流石滩的风寂静地呼啸,从他的十六岁呼啸至此时此刻,一天也没有停止。

第59章

商明宝的身体被勒得很紧。因为太紧, 她感到了拥抱着她的这具躯体的颤抖。

那是冷极了、痛极了的颤抖,是人在抵御极寒时的颤抖,是人在抵抗剧痛时的颤抖, 从骨头和肌肉的缝隙中一阵一阵地颤抖出来。

不知道是为了对抗这种颤抖, 还是怕她像流沙一样消失,抱着她的那具身体越来越用力,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一副纤薄的骨架捏碎。

商明宝动弹不得,只剩声带是自己的。

过了片刻, 她轻轻地出声,叫了他一声:“……斐然哥哥?”

她的声音是鲜活的, 带一点不明所以的迟疑, 钻进向斐然耳朵里时, 驱走了那些弥漫天地的风声。

他的体温由她的体温带动,融化他骨缝里的坚冰。

向斐然深深地闭着眼, 手心贴着她的后脑勺,将她脸纹丝不动地摁在自己颈侧:“商明宝,你是想我死吗?”

听着他碎乱的呼吸和发抖艰涩的嗓音, 商明宝心里一紧,“我没有乱走, 我只是——”

她只是想安抚他,但听在他耳朵里却像是下次还敢的狡辩。他屏着呼吸, 扶着她双肩将她扳正在眼前, 但他漆黑的瞳孔里却没有一丝光:“只是什么?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你没有经验,根本分辨不了户外的危险, 明不明白?!”

商明宝被他凶得抖了一下,不说话了。再度被向斐然压回怀里时, 她身体软了下来,任由他禁锢。

直到感到他身体的颤抖平静了下来,她才问:“斐然哥哥,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她认识的向斐然,是一个纵使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男人,是一个万事有条不紊、淡然对待一切的男人,绝不会因为一眼没看见她,就失魂落魄自乱阵脚至如此。

只有一个可能。

她疑惑地问:“这里以前死过人吗?”

也许是这里发生过什么意外,有人丧生或受伤在此,所以向斐然才这么警觉。

听了她的疑问,向斐然呵了一声,像是半笑,但气息冰冷。

死过人……

是的,对于一个家庭、一个人来说是灭顶之灾的事故,在不相干的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句“这里以前死过人”,无非,再加上一句惋惜的摇头嗟叹而已。

“没有。”向斐然吞咽一下,喉结滚动,滚出低哑的一声:“这里没有死过人,你别害怕。”

谈说月遇难的流石滩,在另一处,离这里不远,车程三个小时。

他永远都记得接到救援队电话的那一个夜晚。赶往机场的那一路,风雨如晦,向联乔第一次动用关系,让航班为他延迟了二十分钟。头等舱的静谧让人难以忍受,直到空姐来询问是否需要医疗帮助,向斐然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个苍白沉默瞳孔失焦的病人、怪物。

搜救工作进行了三天,最后是在山脚的某处找到了她的遗体。

他多想抱抱她。可他不能。她的散落,已不允许他拥抱。

她的死因比她的遗体好拼凑,天气突变,突如其来的大雾和雪,失联,迷路,失温,出现幻觉,脱衣,冻僵,失足或被风吹落山崖。

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意外不该发生在一个经验如此丰富的户外工作者身上,但事实如此触目惊心。她的帐篷就扎在流石滩下,她做好了一日往返的准备,所以她没有带急救毯,也没有带头灯或任何照明设施。

在谈说月的帐篷里,向斐然坐了很久,蛋卷桌上还摊着她写了一半的工作笔记,松木标本夹的标本还是半潮状态,拍满了的几张储存卡放在收纳包里,防潮箱里是被磕碰出无数划痕的镜头。她这一生数不清跪下匍匐多少次,为那些不起眼的植物。

她离开后的第五天,她遗留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弹出一则待办事项提醒:「斐然生日礼物」

她做起工作来总是很忘我,返程日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生日和纪念日也并不在乎,唯有向斐然的生日是特殊。

向斐然一个一个地看她的消费账单、聊天记录,一遍一遍地打着电话:“你好,请问是否有一位谈女士曾在你这里预订过什么?”

他没有找到,直到生日当天,才接到了一个固话来电。他走进那家店铺,去取谈说月为他定制的一套画笔。店主问:“谈小姐怎么没有来?”

向斐然平静地说:“她有事,来不了。”

“这是套顶级的笔,每一支笔刷的毫毛都是她亲手试过很多次才定下的,她是行家,你可以用很久。”

向斐然从没有用过。

取走画笔,他又走进蛋糕店和花店,拿走谈说月为他预订的花和蛋糕。站在路边等车,他怀抱里花团锦簇,手边纸盒芳甜浓郁,但车水马龙中,他是如此安静,脸上不见喜哀。

蛋糕上的蜡烛,被他用手中的烟头点燃。黑黢黢的室内,火苗跃动在他沉寂的眉眼。那是一双与十六岁毫不相干的眼睛,距离他拿下奥赛国际金奖不过数月之别。

蜡烛燃至最后,突然蹿出一束小小的金花。向斐然呵笑了一下,像是不敢置信。烟花燃尽后,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他的掌根紧紧贴住灼热的眼眶。

没人见过他哭。他只是变得不怎么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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