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一扇门孤零零地伫立在远方。
通往门的路很窄,只容一人通过。
爱子走在这条路上,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荆棘丛生。
她走啊走啊,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无数的人影出现在身边又消失。
妈妈、爸爸、姐姐、诸星大、志保、教练、老师、同学。
有些人陪伴了她十四年,有些人陪伴了她七年,有些人陪伴了她叁年,断断续续地,或一直在身边。
现在,他们都离开了。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继续往前走,更多的人影出现了。
相叶隼人、琴酒、河村夫人、赤井秀一、雪莉。
胜太、哲也、邦彦、小春、还有最后那个人。
她一直往前走,却怎么也走不到那扇门的旁边。
白光照了下来,说话的声音响起。
“手术成功了,麻醉的药效应该也过了,怎么还不醒来呢?”
她不想醒来。
不想回到,那个黑暗孤独的世界。
过了很久,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有些熟悉。
“福万先生,”那个人说,“爱子没醒,您还要见她吗?”
“嗯,”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有些苍老,是个男人的声音,“让我好好看看,我们的胜利者长什么样。”
脚步声,帘子撩开的声音。
“二十年了,”第二个声音感叹,“我们终于又等到一个胜利者。多么漂亮的技巧,多么锐利的意志,还有那充满爆发力的身体。每场决斗都极富美感,尤其是最后那一场,纯粹的暴力美学。”
床边一沉,有人拿起了她的手臂。
“可惜外伤太多,全都留了疤。”第一个声音响起,是女人的声音,真的很熟悉,是谁?
“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第二个声音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想起这是一个女孩而非男孩,改口道,“伤疤是勇士的勋章。”
女人笑了起来,放下爱子的手臂:“是啊,外伤缝一缝,内伤做手术。不像有人缺胳膊断腿的,没法恢复,没了价值,只好处理掉。这么说来,她还真是命大啊。”
爱子的眼皮动了动。
“你们要看好她,不要让她自杀。”
“当然,”女人说,“八年前的那个,刚出来就自杀,我一直记得,印象很深刻。不过这个绝对不会自杀,她很倔的。”
“那就好,”第二个声音飘得更近了,是那个被称为福万先生的老年男性,“时隔二十年的胜利者,我喜欢,很有命运的味道。”
“爱子现在十四岁呢,”女人说,“上一个胜利者,二十年前那位,也是十四岁从选拔里胜出的。”
福万先生笑了:“这就是命中注定的轮回啊,之前那位被你们栽培成了很好的杀手,我期待这一位长大后的样子。”
床边的重量消失,爱子缓缓睁开了眼。
河村夫人撩开床帘,而福万先生转过身。
他的侧脸一闪而过。
两人低声交谈着向外走去。
过了一周,爱子被一辆黑色汽车接出了孤儿院。
她刚刚动过手术,身体还很虚弱,脸色也很苍白,但比这些更糟糕的,是她的心理状态。
她不说话,吃得很少,难以入睡,睡眠极浅,经常会从梦中惊醒,或者被魇住。
医生给她用了镇静药,情况才好转一些。
爱子安静地坐在车后座,系着安全带,看着车窗外的景象。
坐落着孤儿院的山消失在视野里,田野、森林、湖泊、青山在车窗外倒退,他们穿过她被抓回去的町镇,穿过其他或大或小的城镇和村落,回到了东京。
东京。
爱子看向车窗外的高楼大厦,街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衣香鬓影,曾经熟悉的一切,如今却让她生出一种古怪的陌生感。
她曾经那么想那么想离开孤儿院,回到东京。
直到真正回到东京的那一天,她才发现,仅仅过了两个多月,她已经成了这片生养她的土地上的外来者。
她的一部分,已经被永远留在了地下室里。
爱子被带着下车,一个人在那里见她。
是琴酒。
“不错,”琴酒的眼睛里是满意的神色,“我就知道你能从选拔中活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她静静地看着琴酒,眼神无悲无喜。
琴酒掏出一根香烟,叼进嘴里,用打火机点燃。
“你该感谢我,给了你第二次机会。”
烟雾缭绕,琴酒的脸隐藏在背后。
“不过呢,也是你自己有血性,竟敢咬我,还想夺我的枪。”
爱子依旧不出声,黑漆漆的眼睛看着琴酒,没了往日的神采,有些麻木不仁了。
琴酒注意到,从怀里掏出一把枪。
爱子没有动,眼神也没有变化。
不再有警惕、不再有戒备、不再有一根根向外伸出的硬硬的刺、不再有激烈的愤怒和仇恨。
不再用尖锐的话语掩盖悲伤。
她成了痛苦本身,苍白的没有言语的麻木。
“这把枪送给你。”琴酒说着把枪放在了桌上,“你会用吗?”
是一把SIG-Sauer P220。
爱子还是不说话,琴酒竟然继续一个人说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感受。”琴酒说,“我也在孤儿院里待过。”
这样的话从琴酒嘴里说出,真是不可思议。或许,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离安慰别人最接近的一次,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