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海。
淡薄的月色笼罩一望无际的大海,邮轮破开海浪飞驰着向前行进,所过之处泛起两道雪白的浪花。
宴会厅内有著名爵士乐队现场演奏,欢快的乐曲从音箱倾泻而出,飘荡了整个甲板。身着礼服的宾客端着酒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偶尔一回头,只见二层船顶上并肩站着两道身影。男人身材挺拔,气度非凡,女白色长裙随着海风翩跹——赫然宴会的主人。
宾客遥遥举杯示意,于身边的朋友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默契地没去打扰这对爱侣。
“结婚第二个新年了,”柏素素抬起手里的象香槟杯,微微偏头笑道,“余生请多指教了,顾先生。”
顾偕单手插在裤袋里,一手端着酒杯,闻言只是点点头,连酒杯都没抬起来。晦暗灯光中,他的面色冷硬,棱角深刻,本就苍白的皮肤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如果是常人早就对这具散发着冷气人形冰雕敬而远之了。柏素素不愧是教养xx的名媛,临场反应非常迅速,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半真半假地笑着抱怨了一句:
“你至少应该回一句,‘也请你多指教,顾太太。’吧。”
顾偕这才抬起头,叮咚碰杯:“嗯,顾太太,”
旋即他眼底隐约闪过一丝异样,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顾太太”。
这三个被他叹息似的说出来,从小就学习察言观色的柏素素敏锐地意识到顾偕不是在叫她,那只是一句情感复杂的感慨。
她有着出色的花瓶的自我修养,——不问不说不知道,便安静啜了一口酒,钻石手链随着抬手的动作散发出异常璀璨的光芒,一瞬间被折射到远处。
船头甲板上宾客的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猛然被晃眼的女宾客一抬头,目光落在那价值过亿的手链上,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引擎声与海浪交杂飘渺再海风中,安静了许久之后,顾偕突然开口道:“抱歉,这一年都没怎么陪你。”
““我已经有很多了,”柏素素握住顾偕搭在甲板上的手,“你给了我很多。”
“有件事要告诉你。”
“嗯?”
“我把深蓝的股权分给了朱砂。”
“你作为老板奖励属下是应该的啊,”柏素素温柔道,“世纪大收购案影响这么大,你要不拿点诚意,就留不住她了吧。”
“我们的财产会少很多。”
“所以呢?”柏素素俏皮一笑,“你要养不起了我?”
顾偕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
柏素素继续开玩笑:“何况这本来就是你的婚前财产,就算离婚了我也拿不到。”
“我不会离婚,”顾偕突然抬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说道,“我不会离婚,你都永远是我、的、顾太太。”
柏素素一怔。
他们两个人紧紧挨着,海风勾起碎发在耳旁盘旋,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顾偕眼底倒映得灯光、海面与她的倒影渐渐压紧成一条冰冷的线。
她心底一抽,摸着顾偕的侧脸,郑重道:“我明白。”
十几年前,她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举办第一场演奏会时,她出写一本自传,讲述她的家庭、她的教育以及她对生命的认识。
那本书在畅销榜上挂了一年,骂声无数,恶评清一色认为她虚伪做作。
那时她还年轻,也傲慢。
傲慢到能原谅一切。
她滑下鼠标,浏览网页差评,眼底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她怜悯这些人——活得有又多不幸,才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言语。
“——名媛艺术家满地都是,而你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就算没有人砸钱捧你,你也会遇见伯乐成为世界一流的钢琴家。如果你只是出身豪门,父母同床异梦,各自为营,你也会堕落到毒品和性爱里面,可你父母恩爱,相敬如宾,你是亿万分之一的那个被爱浇灌着长大的小孩。最重要的是,你是个没见过苦难、眼睛的干净的姑娘,是真正活在童话里的公主,但凡有一步走错,都成不了今天的你。”
加长林肯在车道上轰轰前行,两侧茂密的树林不断向后退去。柏素素坐在宽敞的后排座椅上,只见对面的男人微微一笑。明明生理年龄已经可以用“苍老”来形容,但见识、经历和骨子底气就是男人最好的滤镜,车内昏暗的灯光抚平了脸上的皱纹,让他看上去依然英俊潇洒,风度翩翩。
“古龙先生写过一个男人,有钱有权有了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哪怕他相貌奇丑,身体残疾,为了他的钱和权爱他的女人依然无数,可是偏偏他想要爱,想要一个女人对他毫无算计的爱。于是他带着一些女人上了无人岛,和其中一个生下了一个女孩,他把女孩养大……”顾翰儒顿了顿,“女孩没见过其他的男人,自然将全部的爱都奉献给了他,她即是他的女儿,又是他的爱人。”
柏素素平静道:“您不用与世隔绝,都有无数虔诚爱您的人。”
“我要的不是庸脂俗粉,”顾汉儒嘴角一勾,“你美丽、善良、天真、纯洁是世界上集所有美好于一身的姑娘。”
柏素素果然没愧对“美好”二字,脸上始终没出现一丝怨毒。
车厢里沉默许久,她开口问:“您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从我小时候吗?”
“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要么是‘钱’要么是‘性’,这两样满足不了我以后,我就想当神了。我们这个阶层看了太多‘美好’的东西,所以越漂亮、越珍贵,我越想打破。让女人为我疯魔、为我堕落、为我自杀……”顾汉儒眯起眼睛,沉醉似的说道,“就像玉器落地瞬间的脆响,大明星变成妓女,圣女贵妇身败名裂,越贵重的玉器越能让我兴奋。”
“所以您也把我打碎了。”
“不,素素,”顾翰儒严肃道,“神也会当腻,拆房子总没有建房子快乐,你把我从毁灭变成创世。”
“为什么?”柏素素诧异,“我小时候您不可能预见我会变成什么样。”
“你救了我的儿子,你当时还那么小,”顾翰儒似乎感到荒唐似的,重复了一遍,“那么小,我在监视器里看见你把他的肠子塞回肚子里,你的手和肠子差不多宽,可一点犹豫都没有。”
柏素素苦笑道:“也可能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肠子。”
“你跪在花丛里,满身是血,但那一瞬间,我觉得我见到了天使,”顾翰儒冷笑道,“所以你就是我的盼头。”
她作为“柏素素”的这一生只有短暂的二十八年,往后的岁岁年年里,她只剩下一个身份——顾太太。
惊艳绝伦的钢琴家或是独领前卫的画家……都与她无关了,她存活的意义只是成为哪一位“顾先生”的“顾太太”。
一束灯光从远处射来,闪烁的红灯穿过茫茫海面,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顾偕不自觉皱紧了眉心:“素素……”
“嗯?”
顾偕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啪地点上:“你怕我吗?”
柏素素干脆道:“不怕。”
顾偕眉心一跳,似乎愣了一下。
柏素素疑惑:“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反问我……我希望你怕还是不怕,”顾偕抬头看了看天,长长叹了口气,“没什么,这样挺好的。”
“我是你的妻子,又不是属下,”柏素素道,“天天瞄着你的脸色,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顾偕摇头一哂:“是啊,怎么过得下去。”
轰——
一艘游轮从夜色中渐渐靠近,船身上闪烁着由几排小灯泡交织而成的船名:
——柏美人号
顾偕一抬手,烟头扔进了酒杯里。
不少人看清了对面的船名,纷纷向二层投来视线,潮湿腥咸的空气蓦然一紧,局面一触即发。
这边宾客西装长裙彬彬有礼,那边船还没到眼前,震天动地摇滚乐先飘了过来。
对面甲板上站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七八个同样赤裸的模特将他围在当中,一行人仿佛嗑药嗑嗨了一样乱舞。
两艘船缓缓相错,男人睁开了眼睛,望着顾偕勾起了嘴角。
而顾偕眉眼轮廓慢慢压紧,男人的身影映在他冰冷的眼底。
——赫然是顾翰儒法律上仅剩的儿子。
·
数日后……
傍晚最后一缕天光穿过窗帘,悬在凌乱的床铺上方形成一道光带。
白清明从宿醉中悠悠醒来,习惯性一摸手机,还没划开屏幕又呻吟着放了下去。
毕竟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
顾先生很乖。
朱小姐也很乖。
所以他应该再享受一晚自由。
年三十那晚,他本来安排了一架直升机,等顾先生找个借口从柏小姐身边溜出来,然后把他送到朱小姐身边去。但听说顾先生同父异母的哥哥当众挑衅,这几天顾先生就没顾得上骚扰朱小姐。
昨晚他闲着的时候,瞄了一眼八卦小报,邪财神婚变传言从两人结婚前就开始了,童话爱情美得让人眼红,可刺激不了销量,民众喜欢的是“看热闹”,家长里短、鸡飞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