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爷您瞧着罢!”车夫说话蛮讨喜,但话不多,一旦开始跑,便闷头像是一只倔驴,被人蒙了双眼,永无止境的跑着,不回头。
顾葭这时候有空问陆玉山了,浑身都写着‘放松’二字,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去西华医院?”
陆玉山伸手干脆从身后搂着顾葭的肩,顾葭心想前头的车夫大抵是不会回头的,此刻又是黑夜,没有人会看见,便大胆的很,头直接靠在陆玉山的肩上,双手自己去翻陆玉山的大衣口带,找自己的相机。
陆玉山一边低笑一边说:“你的事,我总是知道的。”
顾三少爷这个时候刚好从陆玉山的口袋里翻出相机,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转世?”
陆老板点头:“恩,也可以这么理解。”
“哈哈,那陆蛔虫先生,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顾葭手指纤长,放在相机上的时候,这价值不菲的高科技相机便不再是重点,手才是。
陆玉山假意想了想,说:“大抵是要去找到贵人杰和邢无伤天害理的证据,准备替天行道了。”
“你说的太夸张了,我只是想拍一点照片,了解一下事实,剩下的交给巡捕和当地报社,我只是一个记者,而且还是取了艺名的记者,怎么样?安全吧?”顾葭相当爱惜自己,毕竟他知道自己不能给弟弟招惹麻烦,所以隐秘与安全很重要。
陆玉山见怀里的人跟个小朋友一样做点儿什么小事儿都要拿出来唠叨,一副求夸奖的模样,简直不像是比他大五六岁的男人,便笑说:“恩,安全,最重要是你知道带上我,这样就更安全了。”
“怎么?你能飞檐走壁还是上天揽月?”顾葭见不得这人得意洋洋的模样。
陆玉山说:“只要你想,我可以一试。”
说着,陆玉山把大衣将顾葭一裹,说:“要是在上海就好了,这里我没车,坐黄包车风太大了点。”
不过陆玉山虽然嘴上这样抱怨,但他也突然意识道只有坐黄包车的时候、黑夜的时候、风很大的时候,种种因素巧妙的结合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他才可能随心所欲的和顾葭说说有感情的话,光明正大的拥抱他。
真是奢侈啊……
陆玉山还说:“其实我说一句话,可能不是很中听,你愿意听吗?”
顾葭骨架小,被这么一裹,倒也不违和,只只出个脑袋在陆玉山厚实的胸膛上,顾葭可以闻见陆玉山身上特有的清爽味道,和情动的时候十分不同,不炙热,不激烈,但也依旧很好闻。
“你说,我愿意的。”
“其实这件事跟你无关,很多事情都跟你无关,你若是不参与,兴许事情也能了结,你何必呢?”陆玉山本来快人快语,要是在上海,碰到这样多管闲事的人,他只会评价两个字‘找死’。可对待心上人还是不同的,他既要发表看法,又要斟酌语气,所以说得缓慢又迟疑,一点儿都不像他自己。
顾葭听罢,良久没怎么说话。
“你生气了?”
“这倒没有,若是这几句话我就要生气,那我一天到晚还活不活了?”顾三少爷声音在风里飘渺如烟,是男人们最爱的烟,却只看得见,抓不住,“我只是在想,有多少人跟你一样是这样的想法,所以我们才会存在这样的乱世,大家都只管好自己,碰到事情也只冷漠的想会有别人去管,自己一动不动,那么所有人都这样想的话,是不会有人行动的。”
“可你这样也是放纵那些不劳而获的人,他们遇到事情后就想着别人来帮忙解决,第一次让别人解决,第二次也是,第三次还是,他们便永远不会站起来自己行动。”陆玉山冷漠的分析。
顾葭打断道:“恕我不能苟同,你所说的都是建立在有能力反抗的人身上,那些无能为力的人呢?”
陆玉山想说‘管他们去死’,但没能说出口。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有事情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一旦我知道了,我就会想要探究,想要求一个公平,不然晚上睡不着觉。”顾葭还说,“你觉得我很麻烦?那我会尽早还你钱,你什么时候想退出都可以的,我不勉强你。或者你现在下车都行的,不要和我走在一起,以免牵累了你陆老板。”
陆玉山觉得,人还是现实一点为好,自私一点才会活得长久,像顾葭这样的人,其实很多,天真的很,和刚从大学毕业的满怀救国兴邦的热血,各种喊着口号要求把洋人赶出去的人其实没两样;和那些富家子弟,受到了教育,为穷人鸣不平,实际上自己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剥削穷人赚来的钱?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天真的认为这个世界会因为一两句口号改变,会因为一些人的自杀而震动,其实不会的,没人管你是谁。
就好像皇帝溥仪被赶出皇宫,无数太监为了自己或为了殉国自缢一样,改变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皇帝还不是去天津住在静园了?各国还不是在所有沿海城市建立了租界?该投靠外国人的军阀们还不是投靠了?
然而以上这些话,陆玉山不想和顾葭说,他喜欢顾葭的全部,不管是黏糊人这一点,还是天真烂漫这一点,都喜欢,所以愿意为此做好永远保驾护航的准备,就当是陪他胡闹,陪他做一场时间为永远的游戏,让他开心就足够了。
“我什么时候说你麻烦了?我是担心你嘛,说好不生气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就要和我分道扬镳吗?”陆玉山插科打诨,“顾三少爷您这是要始乱终弃吗?”陆老板假哭。
顾葭瞅着陆玉山,笑说:“你少来了,哭的一点眼泪都没有。”
“我总不能当着你的面涂口水上去呀,那多恶心?”
“你也知道恶心?”顾葭白了这人一眼,真是觉得陆玉山有些太粗糙,但很可乐。是个大开心果。
第120章 120
陆老板从小气鬼晋级成了开心果, 但本人毫不知情, 只是忽然想起顾葭晚上还没吃点儿东西,便问前头的车夫,说:“兄弟, 这儿附近哪儿有夜市?就吃完饭的地儿?”
前头的车夫其实闷头闷脑的正听着他们说话,觉得这两个大男人说话很有些奇怪的肉麻, 像是其中一个是另一个的小白脸,再分辨一下声音,方才那位说‘始乱终弃’的竟然是大高个子, 这倒是打破了车夫的固有印象,明白原来这大高个子才是被包养的, 真是现在的公子少爷们什么爱好都有。小老百姓们可不懂。
“啥?吃饭的地儿?有的有的, 就前面不远有一条巷子, 午夜十二点前一条巷子里都是小摊小贩, 什么东西都有,但基本上像你们这样的贵人是不去的, 比较脏……”
“这样啊……”陆玉山总记得顾葭不能随便吃东西,就算是吃小摊儿上的食物也挑着来,不然容易胃疼, 之前非要顾葭去尝试一下港口的饭,被白可行那样说教了一回,陆玉山纵然心中不悦, 也记住了, “那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有, 你们要去的医院旁边不是有咖啡馆吗?咖啡馆晚上也卖意大利面,我瞧着好些外国人都去吃哩,你们这样的身份,应该是可以进去的。”车夫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儿,就是没有进去看过。
顾葭问陆开心果:“你饿了?”
陆玉山说:“我觉得你饿了。”
很好,于是陆老板又成了陆蛔虫,顾葭心里把陆玉山的名头换来换去,觉得十分有意思,便道:“那好吧,蛔虫说我饿了,我大概是真的饿了,就去那个咖啡馆看看,不过今天中午去的时候,那咖啡馆遭了一场枪击,玻璃都碎掉了,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开业。”
前头的车夫立马回答:“自然是开业了,晚上正是他们赚钱的时候,咖啡没有意大利面畅销呢。”
“那他们干嘛不开个意大利菜馆?”顾葭笑道,“这咖啡馆竟是要靠卖意大利面来维生不成?”
车夫说:“谁知道呢?反正他们咖啡卖的不好,但咖啡豆却是每天搬来搬去很勤快哩,每天夜里忙活完了来吃意大利面的人,晚上就开始有马车来送咖啡豆,再晚些时候还有好些人排队着去后厨门口的垃圾桶里捡今天一天咖啡馆丢的垃圾,反正很是热闹就是了。”
顾葭还没见过会有人去翻别人的垃圾桶的,心情一时有些微妙,他接触的真正的穷人太少了,对那些人的社会与生活方式一窍不通,乍然听见,便仿佛在听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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