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问:“所以你们之间,是认识的?”
屈孟虎说道:“算是见过一面吧——哎,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小木匠说道:“他一开始的时候,断然否认,说没见过你,后来又跟我说,你这人满腹才学,眼界和气度是人间一等——这话里话外,似乎又与你认识……”
屈孟虎听了,得意地笑了,说道:“这个老杜啊,嘴巴上不承认,背地里却挺诚实的。”
说罢,他问小木匠:“别扯这个,你还没说你到底干嘛来的呢?”
小木匠说:“我说杜先生那儿已经决定好了该怎么做,你信么?”
屈孟虎伸了个懒腰,打折呵欠说道:“当然不信——那家伙你别看他是什么上海滩三大亨之一,人五人六的,但那不过是人前威风而已,他之所以能够坐在这个位置上,完全是一手太极功夫耍得溜,各方都平衡得好,但如果他真的豁出去,得罪了某一方,那么他自己的位置就不稳了。我刚才也说了,他从一个卖烂水果的小摊贩,混到这个地步,着实不容易,而正因为这不容易,让他没办法抛家弃业,豁出去搞事情……”
他一番解释,让小木匠对杜先生的认知直接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层次,从原来的模模糊糊,到此刻,变得越发清晰多面起来。
看来杜先生说得对,屈孟虎这人,别的不说,眼界是一等一的厉害。
小木匠知晓瞒不过屈孟虎,于是说道:“对,我这次过来,算是避难的吧……”
他当下也是说起了今天发生的事情,特别提到了那个松本菊次郎,日本半神凉宫御的四弟子。
正是这人,将杜先生吓得连忙将他送到了这里来。
屈孟虎听到这些,却没有半分慌张,反而饶有兴趣地说道:“哎哟,还有这等事?对了,你说那个叫做真空大藏的日本老头跟你有仇——到底什么仇?”
小木匠叹息一声,说道:“这事儿说起来,就真的有点儿长了……”
屈孟虎拍着手掌笑了,说道:“长不怕啊,我这儿有酒有菜,而且还有的是时间,来来来,咱们哥俩儿好久没见了,正好喝喝酒,叙叙旧……”
他领着小木匠来到了石座后方来,这儿却有一张桌子,两把西洋椅。
屈孟虎让小木匠稍坐一会儿,他回到了石座前,说了几句话,没一会儿,却瞧见那个满头金发,身材异常火爆的大洋马乔安娜带着两个女子,端着酒菜上来了。
这女人昨夜与小木匠交战的时候,那叫一个狠厉,倘若不是他足够有手段,说不定就死在这女人手中了。
而此刻的乔安娜,却温柔得如一泓春水,眉眼里满是光彩,一颦一笑,都透着一股女性的娇柔与妩媚。
她看向屈孟虎的眼神,就好像是妲己瞧纣王。
然而屈孟虎却瞧都不瞧她一眼,而是指着桌子上的烤鸡和香肠,招呼着小木匠:“洋鬼子吃饭,一点儿都不讲究,所以也没有啥子好菜,不过他们这酒不错,法兰西的窖藏白兰地,他们这儿有好几大桶,足够咱哥俩喝到明年去……”
乔安娜想要过来倒酒,却给屈孟虎轰了下去,随后他过来帮小木匠倒上酒,然后举起了杯子来。
屈孟虎对小木匠说道:“啥也不说,咱们哥俩走一个。”
小木匠举杯,看着里面琥珀色的酒液,一口饮尽,感觉口味甘洌,醇美无瑕,余香萦绕不散,还带着一股子木头香味儿,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巴,大喊道:“好酒!”
这酒实在是太美,他一声大喝,却是将心中所有的郁积,全部都吐了出来。
屈孟虎瞧见,又给他倒了一杯。
两人连着喝了三杯酒,小木匠已然有些熏熏然了,所有的约束全部都没了,人却反而轻松自在许多。
屈孟虎这才问起了他之前的事儿来,而小木匠则没有太多隐瞒,从龙虎山与鸟山佐男的交手讲起,聊到了后来的应福屯大战,把自己与日本人的恩恩怨怨,完全讲了一个通透……
屈孟虎听完,知晓小木匠的心情郁结并不在此,于是又继续问起。
小木匠把屈孟虎当做人生挚友,当下也是毫不犹豫地将全部事情,包括自己的身世,以及自己师父鲁大的诸多事情都一一讲出来……
他一边喝酒,一边讲述,说到后面,他却是泣不成声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按理说,他可比这世间许多人要幸运太多,他这两年,一路北上南下,见过不知道多少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悲欢离合……
他瞧见过太多的苦难,自己与这些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事。
但他终究还是觉得悲哀。
他感觉自己就如同一个棋子,一个没有自我的棋子,从头到尾,都在为了别人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