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先这样吧。”宋意起身,眉宇轻皱,“等大哥病情稍稳定后再动身。……没问题吧?”后面这句话是问的医生。
“……建议最迟一个月后动身。”医生想了想,说得有些小心,“大少这样的情况并不能坐飞机,只能通过火车,路上又要耽误些时间,等到了之后全部身体检查做完,确定无问题了最快也要半月。拖久了对大少不利。”
这句话并不长,但从开口到全部说完医生至少看了宋意三次。
宋家的事情刚刚平复,可“宋先生”这个位置……
别说是外人,即便是依附宋家的那些人现在也摸不清宋意现在的心思。
到底是想乘机“趁你病要你命”呢……,还是真的……“兄弟情深”?
身为医生“救死扶伤”固然不假,但保护爱惜自己也是人之常情。站在宋意面前的医生也不过是在顺着宋意的思路走,提出方案。但他绝对不会在宋意开口之前说其他方案的,除非……
医生抬眼,再次看向宋意,但这次却直接撞进宋意的深邃眼眸中。
——不知何时,对方的眼睛已经等在了那里。
医生心中一个咯噔,害怕被宋意看出什么似的避开。
“说。”宋意睨着明显藏了话的医生,淡淡开口。带着一股子这段时间凝集在体内的残酷感,和还未散尽的血腥气。似是看出了医生的犹豫似的,顿了顿重新开口,“‘宋先生’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宋先生三字出口,就连阿大都微惊了一下。这算是宋意直接表明了态度。
宋琸的左右手阿右听了,眼神闪烁,颇有几分动容。
医生得了宋意这么一句话后,这才微微欠身后开口,“其实还有个方法在时间上可能会快一点。”
“我听我在德国的导师说,港都方面近期正在和他们医院交流,也许不久后我的导师会前往港都,成为那里分院的院长,当然设备什么的也会带一套过去。”医生看了宋意一眼,“如果我们能争取到这家德国医院,将分院设到北平就好了。”
“这样……大、‘宋先生’少了长途奔波,又能得到及时的治疗。”
宋意听了,眼帘微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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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运火车从北平开出,一路经过天津、滨州、淄博、临沂。这一路上不断有人偷扒火车上来,苏梦萦是不知道其他车厢是不是也这样,但她这一节车厢里现在已经上来了十几个人人了。
大多是精壮的汉子,但也有中年妇女带着小孩儿的。其中有那么三四个和她一般大的女孩儿,是跟着一长了三角眼的男人扒拉上来的。上车后就用衣角做扇,一面扇风一面在这节车厢里晃荡了一圈。一眼扫过那群精壮的汉子后,又看了眼在一旁哄孩子的中年妇人,以及围在她身边,留着鼻涕吮着脏兮兮大拇指的小孩儿后,最后把眼神落在了缩在一边,头发乱糟糟看不清楚模样的苏梦萦身上。
看向苏梦萦之前,眼还在妇人微微露出的一团软肉上留恋了一会儿,才在被对方恶狠狠瞪了一眼后,笑得二流子似的移开眼。
三角眼大摇大摆的晃过去,站在苏梦萦面前,不客气的用脚踢踢她的,嘴上连声“哎哎哎”后,竖起大拇指往后一指,“滚开滚开!”
苏梦萦抿着唇,刚想爬起来换个地方,原本笼在袖子里抱着双膝的手才一拿出来,三角眼已经“啊呀!”一声大叫,向后退了好几步,这动静惹得原本在车厢另一头躺着睡觉的汉子们都陆续撑起来看过来。三角眼带上来,原本站在一边叽叽喳喳兴奋说着什么的女孩儿也停止交谈,和中年妇人她们一起扭头看过来。
三角眼捂着鼻子嫌恶的指着苏梦萦,并看向其他人大声说,“这个女的有花柳病!花柳病!”
花柳病,那可是治不好又会被传染的。这话一出口,站在一起的几个女孩直接就尖叫了起来。妇人一把抱紧怀里的孩子,并把站在自己身边的也拉至身后,像母狼一般看着苏梦萦。
汉子们站起来了几个,扭头看看彼此后又冷眼着缩在那里的苏梦萦。
“哎?得赶紧把她赶下去啊?”三角眼捂着口鼻,对周围的其他人说,“万一不小心把我们给传染了怎么办?”
汉子们听了,又相互看了彼此几眼,却没动,就连有两个老实的,正预动就被同乡一起出来的给悄悄拽了一把,默默摇头后,也在原地站住了。
苏梦萦浑身发抖,尽量大声,“我这不是脏病,没传染性的。”喉间有些哽咽,稳了稳后又开口,带着乞求看向依旧一脸戒备嫌弃瞪着自己的陌生人,抖了抖唇后,勉力继续解释,“我就是、就是去上海找我叔看病的,听说上海的药比较好,吃几服药,再打几天针就好了。真的……就是普通的皮肤过敏而已。不会传染的。”
其他人相互看看彼此,半信半疑。倒是三角眼听了,一口唾沫啐过来,虽没吐到苏梦萦身上,但也落在了距离她不远的稻草上,显得恶心。
苏梦萦见了,又忍不住将自己又抱着紧一点。
……没关系、没关系。到了上海就好了。苏梦萦忍着眼泪,低头听着三角眼在她面前不远的话。
“哪个醉酒的人会说他自己醉啦?还去上海治病呢,你看看你这身衣服,你这个样子。怕不是被人赶出来没活路了,只好去上海吧?啊呸!还治病呢,别还没到地方就死了。哎,你死没关系,但是你别祸害我们啊,我们也是在家里活不下去了,去外地谋生的。你这样,祸害到我们怎么办?”
三角眼顿了顿,嫌弃像是在撵懒皮狗似的冲苏梦萦挥手,“赶紧下去赶紧下去!别在这儿害人!”
“我真的没病!”苏梦萦朝他喊着,眼泪掉下来,看向其他人想寻求帮助,……哪怕一句话就好。可是所有人都在和她四目相接之前率先转过眼去。就连那几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姑娘,虽也面露不忍,但也至始至终无一句话。
事关自己的生死,谁也不敢冒险。
毕竟穷人,尤其是背井离乡去外地讨生活的穷人是生不起病的,因为也许一不小心就死了。
苏梦萦见了,即便理解心中却依旧有止不住的悲凉涌上来,冲过鼻梁从眼睛冒出。
眼一垂,大颗的眼泪就直直落下,砸在她脏兮兮的衣服上,浸透出圆形的水渍来。
即便咬着牙努力强忍,但整个身子依旧止不住的颤抖。
……爹。
舅舅。
二叔。
小花儿。
……哥哥。
你们在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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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意骤然睁开眼,胸膛略剧烈的起伏,眼直直的看着天花板,好半天才从沙发上撑坐起来。茫然四顾。
约呆了一分钟,他猛的直起身,拿起随意放在一边的外套,一面穿一面往外走。拉开门后守在外面的阿大就露出讶色,并大步跟上宋意的。
“三少,你才睡了三十分钟……”阿大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宋意打断。